肆宁想起那天晚上在夜市里,他将荷包放进她的手里,也是用这样温柔坚定的笑容,希望她吉祥如意、四时平安。
这似乎概括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祝愿,他真诚的将它们送到她面前,希望一一在她身上实现。
曾经肆宁一度认为自己是最糟糕的存在,她的归途不是光明,而是深渊。
就该在那种地方沉寂,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被吞噬,最终消亡,解脱。
怎知自己这条命太硬,无论怎么折腾都还活着,后来干脆破罐子破摔,将生死看破,活到哪儿算哪儿。
如今突然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她献出善意,尊重她,将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上。这种感觉之于肆宁以前是天方夜谭,连做梦都不会出现。
她感到不解,想不明白自己凭什么拥有这些。
…
陆蘅一夜没怎么休息,折腾这么久,身体撑不住疲倦,歪着脑袋靠在座椅上睡了过去。
肆宁思绪万千,毫无睡意,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空姐巡逻,她轻声喊住,要来了毛毯,轻轻搭在陆蘅的身上。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明明是最简单不过的一个动作,她却做的格外拘谨。
如果控制不好力度,将陆蘅吵醒,那后续发展就会超出她的应对能力范围。
她解释不出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
后面肆宁自己琢磨原因,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受了陆蘅在车上给她盖毛毯的影响,他帮她,所以她要用同样的方式回报。
这个想法一出来,肆宁顿时轻松了下来。
是的,就是这样,没有其他原因。
…
飞机到站,空姐将睡梦中的乘客温柔唤醒,陆蘅朦胧间撑开眼睛,慢慢坐直身体,身上的毛毯随着动作滑下去,他盯着看了两秒,然后转头看了眼肆宁身上,同样也有一条。
他以为是空姐巡视时帮他们盖上的,于是就没在意,捡起来叠好。
这时肆宁也睡醒了,看见他叠毛毯的动作,心有瞬间的紧绷。
虽然给他盖毛毯的原因已经找到,但到真要面对的时候,她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解释了。
陆蘅叠好毛毯后放在一旁,转头看到一旁呆呆看着他的姑娘,手指一伸,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中心。
“叮。”
突然的触碰让肆宁后背一僵,下意识皱眉:“你干嘛?”
陆蘅:“帮你解开封印啊。”
肆宁:“什么?”
“睡眠封印,解开后就该清醒了”,陆蘅说。
“……”
他以为她刚才的反应是因为没睡醒。
肆宁想到他刚才的那一声“叮”,天真中又透着一股傻气,无语道:“幼稚。”
陆蘅:“这叫可爱。”
“……”,肆宁说,“你别恶心。”
陆蘅故作委屈:“不可爱吗?”
肆宁别开眼,做了好几秒的思想建设,为了不让他继续这样,只好艰难的挤出两个字:“可爱。”
陆蘅憋不住,弯眼笑了起来。
肆宁:“……”
…
最近江南细雨绵绵,所到之处的青砖瓦巷都是潮湿的,地上水坑一处接一处,天空中的阴霾层层叠叠,当真像是书上描述的那样:“烟雨入江南,山水如墨染。”
陆蘅在机场买了把雨伞,打了个当地的出租车来到古镇,沿着那条清澈涟漪的水路往巷子里的民宿走着,不远处的石桥,一船夫戴着斗笠划过船只,陆蘅望向那里,此情此景心里感慨颇多,于是转头对肆宁说:“我理解古人为什么都喜欢为江南作诗了。”
肆宁问:“为什么?”
“江上青山无数,绿阴深处。夕阳犹在系扁舟,为佳景、留人住”,陆蘅说。
肆宁转头看他。
“听过这首诗吗?”,陆蘅问她。
肆宁摇头。
“是南宋一位诗人写的诗,叫玉莲环”。
肆宁:“哦。”
见她不太感兴趣,陆蘅没再继续说下去,将伞往她那边倾了倾,转头看向前面的小路:“民宿应该就在前面了,我们走吧。”
…
民宿老板是土生土长的江南女子,性格温婉,说话轻柔软糯,她喜欢笑着与别人说话,一颦一笑像极了随春风摇曳的杨柳。
在各自的房间放下行李后,陆蘅和肆宁出来,老板正在院里的亭子下逗着猫玩,听见走人下楼,她抬头看过去,笑着问:“要出去玩吗?还在下雨,可赏不了好景。”
陆蘅走到屋檐下时撑开伞,等肆宁走到伞下的间隙,笑对老板说:“出来旅游,走到哪里都是好景。”
老板娘瞧着他,内心感慨情商真高,看了眼他身边的姑娘,如此养眼的一对,忍不住嘴上挪揄一句:“那也得看陪在身边的人是谁,人对了,处处是好景。”
这种话对于陆蘅和肆宁这种清白关系来说是尴尬的,肆宁目光无处安放,只得垂落在地上,听着身边人从容不迫的回之笑语:“是这个道理。”
直到走出院子,肆宁都默不作声。
陆蘅解释说:“刚才老板娘没有恶意,我如果否认了,可能会让她难堪,所以才顺着她的意思说了。”
肆宁还是沉默。
陆蘅只好停下脚步,面对她板着的小脸,软声求饶:“我错了肆宁同学”
被他这样一道歉,倒显得肆宁小气了,虽然心里确实不满他这样任人误会关系,面上也只能作罢,说:“你以后解释。”
陆蘅不愿惹她不快,便顺着她来:“好。”
他这样干脆,肆宁别开视线,心里莫名烦的厉害。
…
餐馆是沿着河边的,窗外屋檐淅淅沥沥的往下滴着雨,吃完午饭后时间还早,肆宁和陆蘅坐在窗边,静静的看着外面,谁也没有开口打扰谁。
店里客人本就不多,坐在这里这么长时间的只有他们这一对,热心的老板主动送上来一壶花茶,闲聊了几句。
“你们是哪里人?”
免费的一壶茶,陆蘅感到受宠若惊,他道了谢,刚要说付钱。结果对方大大方方的将话题扯开,他只好先回答:“淮京。”
“瞧着你们像南方人”,老板的普通话不太标准,夹着江南口音。
陆蘅看了眼肆宁,好奇的问老板:“为什么?”
老板笑了笑,“一般能沉住气坐在我这里超过三个小时的,都没有北方娃娃,吃完饭就去其他地方玩了。”
听着是在调侃他们坐在这里时间太久,但不带一丝恶意,陆蘅笑说:“想在这里避避雨,雨停后再出去走走。”
“不着急”,老板指了指桌上的花茶说,“这边湿气重,你们多喝一点这个茶,它能祛湿。”
陆蘅要说什么,老板没给他机会,继续道:“总不能让你们大老远来一趟,带一身湿气回去。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欢迎你们两个漂亮娃娃来江南玩。”
老板离开后,陆蘅盯着花茶看了眼,然后端起来倒进肆宁面前的杯子。
肆宁看着他手上动作,然后抬眼看向他的脸,“你刚才是不是想付钱?”
陆蘅给她倒完后才给自己倒着,被看穿后笑了笑,说:“有这个想法,但没找到开口的时机。”
肆宁没端起杯子,只垂眸看着茶的颜色,“你一直这样吗?”
“嗯?”陆蘅抬眸看她,“哪样?”
肆宁沉默了几秒,然后平静开口:“不占别人便宜。”
陆蘅说:“大便宜占不了,小便宜没必要占,他们做生意都不容易。”
肆宁没再说话了,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蘅倒完后放下茶壶,见她情绪不高涨,说:“你应该比我能理解。”
肆宁有了点反应,抬了抬眼,“什么?”
陆蘅轻笑,“平时请你吃顿饭,你都要想方设法的还回来,想让你占点便宜,真不容易。”
“……”
而肆宁还回去的本质是不想亏欠,和他的观点存在偏差。
可她该怎样跟他解释呢?
这不是在占你的便宜,而是你给予我的太多了,我快还不上了。
…
这场小雨在黄昏的时候暂停了,雨停后行人也多了起来,街上比起白天热闹了不少。
绕着小镇转了一圈,尽头有家船餐棺,可以坐在渔船吃饭赏景,在月光下缓缓行驶,吹着舒适的晚风,领略着这江南水乡的风景韵味。
查了查天气预报,未来几个小时都没有雨,陆蘅才放心的带肆宁坐上了船。
他们面对面坐着,中间是小饭桌,摆着这里的特色菜品。起初两人专注的吃饭,突然间天空中绽放出五颜六色的烟花,周围的游客们惊了一跳,然后便惊喜的欢呼起来。
“每年中秋节前后,这边都会连续放几天烟花,一来欢迎游客,二来庆中秋”,驾船的渔夫回头解释。
“很漂亮”,陆蘅对渔夫赞叹完,转头看向肆宁,她静静的仰头看着天空,烟花映在她眼睛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半晌,烟花秀结束,游客还存着后劲,感慨声音不断。肆宁缓缓收回目光,无意与陆蘅的视线撞上。
在他的眼睛里,她看见了她的模样。
不知为何,肆宁的心莫名慌乱起来,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陆蘅目光深沉,语气格外的认真:“上午说的那首诗,还有第二段,也是最重要的一段。”
肆宁反应不及,下意识问:“什么?”
“已办一蓑归去,江南烟雨,有情鸥鹭莫惊飞”,陆蘅看着肆宁,缓缓道,“便相约、长为侣”
正当肆宁怔愣之际,陆蘅继续说:“这么好的气氛,不告个白的话太可惜了。所以肆宁同学,你可不可以通融一下,允许我在这时候对你说声我喜欢你?”
这一刻,周遭所有声音都离肆宁远去,她像是丧失了听力,听不见其他声音,只剩下了最后那四个字不断萦绕。
对面的姑娘半天没有反应,陆蘅的手心已经全是汗,他鲜少有这么冲动的时候,脑子一热就说出来了,完全没考虑后果。
陆蘅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压了压心里的慌乱,硬着头皮说:“只是我单方面的告知,你不需要做出回应,我们还像平常一样相处就好”
“哦”,肆宁在桌下的手指用力掐着自己。
这个回答等于变相拒绝了,说不失落是假的,但陆蘅现在更多的忐忑,“不说这个了,我现在太紧张了,我怕撑不住,晕水里去。”
肆宁:“……”
“没事啊小伙子,你别怕,我水性好,能捞起你”,渔夫回头,热心出声。
“……”,陆蘅心情复杂,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就……麻烦您了”
“没事没事,不麻烦,你尽管放心大胆的告白!”渔夫摆摆手,十分爽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