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第六感很神奇。
只是在一个瞬间,一些被忽略的细枝末节猛然聚集到一起,产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
姜琼这一晚上惊心动魄,除了肆宁,哪里有心思去在意别的事情。直到姜若怀一直在提起这个男生,她的大脑频频接收这个信号,然后不由闪现出许多与他相关的讯息。
从她今晚上在楼下遇到这个男生,他走路时心不在焉的低着头,等到她察觉不对劲上前询问的时候,他看似平静,但情绪显然是凝重的。
得知肆宁被带走的那一刻,姜琼心慌不已,但在孩子面前,她强行维持住阵脚,微笑了笑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告诉他肆宁奶奶去世的事情。
虽然如此,但他的表情中并没有放松的迹象,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
姜琼是眼看着他走进单元楼里之后才抛开伪装,慌忙的往小区外面走。那时候风声夹杂,她耳朵里捕捉到了背后若有似无的脚步声,但她顾不及在意,只以为是小区里的居民在走动。
一路驱车前往肆家,等红灯的时候,她在后视镜里瞥见一辆出租车。
后来离开肆家,姜若怀将肆宁抱进车里,匆匆关上车门时不经意的一个扭头,她注意到不远处停着辆熄了火的出租车。
再到赶往医院的路上,视线中再度出现出租车的身影。
那辆车跟的并不明显,融于鸣笛喧嚣的马路上,很难引起警惕。
加上姜琼满脑子都是争分夺秒的往医院冲,哪里顾得上去关注那些有的没的。
而现在之所以会对这个细节产生怀疑,是因为姜若怀的反复询问让她思维中弹出来之前调查出来的信息。
这个男生姓陆,单字蘅。
陆是四声,蘅是二声。
也许只是胡思乱想,没有证据能证明什么。但姜琼就是按耐不住自己的第六感,它实在太强烈了,是用科学解释不了的现象。
姜若怀才是最懵圈的,他被姜琼一出操作搞的一头雾水,跟在后面出来,门口竟真的有个穿着一中校服的男生。
他能看出来这男生的眼神躲闪,也能感受到姜琼情绪里的微妙波动,气氛怪异,想开口问点什么,又觉得这种节骨眼上打岔的话不太妥当。
于是默默当了个隐形人,看着姜琼在沉默过后,声音压抑又夹杂着不忍:“你这孩子。”
男生始终沉默的低着头。
许是不知该怎样解释。
姜琼没有逼问什么,而是往旁边侧开身,姜若怀有些碍事,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让开门口位置,姜琼对男生说:“进来吧。”
走进病房,姜若怀暗自打量着这多出来的陌生面孔,一瞬间,他发现他在看见病床上的那一刻,瞳孔凝滞,而后闪烁出某种在极力隐忍着的情绪。
“刚刚做过检查了,是肺炎,因为高烧不退,所以一直昏迷”,姜琼调整好情绪,回身对陆蘅说,“没什么大碍。”
病床上的姑娘静静的闭着眼睛,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样。
也许是很累了,陆蘅想到她持续一上午的疲倦。
纵使内心波涛汹涌,他也硬撑住了,喉间艰涩干涸,没办法说出太多的话,只轻轻挪开视线,看向姜琼回应了一句:“那就好。”
姜琼故作平静道:“时间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学,一会儿我把你送回去吧。”
陆蘅垂了垂眸,没有开口应声,也许是默认了。
这时,噤声半天的姜若怀说:“不差这一会儿了,别白来一趟,帮忙照看一下肆宁,你陪我去超市买点住院需要的用品,我不了解肆宁的喜好,别买错了。”
后面那几句话是对姜琼说的。
姜琼默默看了他一眼。
姜若怀冷静道:“就几分钟,我们快去快回。”
姜琼又和他对视了几秒,然后别开视线,稍一犹豫,她转头看向陆蘅,问道:“可以麻烦你等几分钟吗?我和肆宁哥哥去买点东西。”
陆蘅抬头,毫无迟疑,“好,没问题。”
姜琼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姜若怀也没有给她纠结的余地,迈步示意她,“走吧。”
姜琼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跟在姜若怀身后往外走,病房门轻轻关上,她一回身,对视上姜若怀意味深长的眼神。
分明是在等她主动交代。
姜琼轻叹一声,迈开脚步往前走,低声说:“走远一点再说。”
姜若怀默然的跟上。
电梯口跟病房有一段距离,这里说话自由,不需要压制声线。在等电梯的时候,姜琼想了想,尽可能用简洁的语言概括重点:“宁宁喊得那个名字,或许是他。”
姜若怀觉得荒唐,“所以说,你那位从小没情根的外甥女,早恋了?”
姜琼嗔他:“别这样说宁宁。”
“早恋倒是没什么,谁还没早恋过了,不耽误学习就行了。但肆宁早恋,我真有点接受不了”,姜若怀心情复杂,“这种感觉,就像你告诉我机器人长了心一样”
姜琼:“……”
“而且,我怎么感觉我这位临时小妹夫……有点眼熟?”姜若怀拧眉。
“什么临时小妹夫,别胡说”,姜琼听着不舒服,同时也有些好奇,“你认识他?”
姜若怀若有所思着,这时电梯上来,他和姜琼走进去,门关上后,他说:“应该是见过。”
“在哪儿?”姜琼问。
“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古董店里,我去买小玩意儿的时候”,姜若怀说。
“古董店?”
“嗯”,姜若怀回忆着,“我有记忆节点,他去取一块玉镯。”
姜琼问:“然后呢?”
“一个一看就是十几岁的孩子,刷60万连眼都不眨,我本来没当回事,富二代多了去了,但让我惊奇的是,一向死板的老板居然对他客客气气的,就差跪下接待了。”
姜琼大概能猜到原因,但装作不知道,配合着问:“为什么?”
“等他走后,我听店里人说,好像是位老将军的孙子,背景挺牛逼。”
“啊?”姜琼故作惊讶。
“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姜若怀眉毛又皱了,“肆宁这才去了一中几天,居然和这种人搞一起去了?”
“注意你的用词”,姜琼不悦的说他,“万一是你认错人了呢。”
私心上,姜琼并不想让姜若怀知道肆宁和那男孩之间的事,因为那孩子身份不一般,家里应该是重点保护着的。如果知晓的人多了,传进他家人耳朵里,但凡插手,对肆宁来说不是好事。
姜琼不想再让肆宁受伤害了。
青春时候的情愫,即使再深厚,也到底是经不住考验的,要么是时间,要么是家庭势力。
姜琼没办法对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给予信任,因为现在的他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不了肆宁。
姜若怀却摇了摇头,然后说:“你刚才说肆宁叫的是他,意思是你知道他的名字。”
稍一停顿,他问:“是不是姓陆?”
话已至此,姜琼想否认都没办法了,但也没承认,直接沉默了。
姜若怀见她反应奇怪,追问道:“是不是?”
心叹一声,姜琼无奈抬头,“是。”
这下轮到姜若怀不说话了。
电梯缓缓下行,空间里密不透风,一呼一吸都格外沉闷。姜琼心里有些不安,便问:“怎么了?”
姜若怀神色凝重,继续沉默不语。
姜琼着急起来,“到底怎么了?”
姜若怀看着她,片刻后,才沉声开口:“我想棒打鸳鸯。”
姜琼反应也快,二话不说就道:“不行。”
姜若怀蹙眉,“你知不知道陆家什么情况?红色背景,家里的人你得在军事频道和新闻联播上见到,咱们跟他根本不是一个级别,说句不好听的,压根入不了他家的眼。”
姜琼态度坚定,“我知道,但我也知道,如果现在强迫宁宁和那个孩子保持距离,后果一定不会乐观,她的情绪再受不了刺激。”
“那以后呢?等他俩相处久了难舍难分的时候,陆家要是插手强行拆散,肆宁的情绪就受得了了?”
姜琼声音里有了些许无力:“走一步看一步吧。”
姜若怀不由强硬起来:“看个屁,那俩人认识的时间满打满算都不到一个月,趁现在时间短,赶紧扼杀在摇篮里,以绝后患。”
“不能扼杀”,姜琼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个孩子,是宁宁活下去的希望啊。”
姜若怀觉得荒唐极了,两个未成年之间的小打小闹,怎么就牵扯到肆宁生死上了?
姜琼该怎么跟他解释呢?
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在美国,肆宁精神最不堪一击的那段时间里,有多少次用了极端方式想要寻死。
哪怕姜琼寸步不离,心也难以放松警惕,甚至连去厕所都要给医生发消息,拜托他安排人过来看护一下肆宁。
生怕她又拿起什么东西伤害自己,亦或是坐到窗户上往下跳。
那时候的肆宁把自己封闭起来,两眼空洞,行为木讷。像个被操控了的傀儡一样,外界任何事物都唤不醒她的理智。
持续多长时间姜琼已经记不清了,总之后来有一天,医生提议带肆宁走出房间,试图敞开她紧闭的那道门。
姜琼害怕外面鱼龙混杂,万一出什么意外,她自己保护不了肆宁,于是医院便安排了许多保镖在暗中保护着。
姜琼依旧恐慌,挣扎很久,最终还是鼓足了勇气,带肆宁去了华盛顿的潮汐湖。
就在那里,肆宁的病情终于有了转机。
后来姜琼带她去了许多地方,每到一处,肆宁都会小声说一句什么,经过姜琼的仔细留意,才听出一部分内容。
唯有开头的两个字,姜琼迷茫不解。
一直到刚才在病房里,那个男孩站在肆宁病床前的时候,她这段记忆不合时机的弹了出来,然后猛然顿悟。
一切谜团都解开了。
原来那两个含糊不清的字,是一个人的名字。
是在自言自语的与这个人分享目光所及的美好事物。
亦有可能是想象成了对方就在身边,平常一般的与他对话。
用这种方式给自己找了一个活下去的支撑,一天又一天的坚持着。
“陆蘅,华盛顿的落日是粉色的。”
“陆蘅,马里兰的海滩很好看。”
“陆蘅,乔治城小镇的房子是彩色的。”
“陆蘅,……”
—
墙上的表在转动,滴答滴答,用细弱的声音划破这空气里的一片沉寂。
后来有了脚步声,一步两步,到病床边后就停了下来。
表的滴答声被粗重的呼吸声音掩盖,持续了一段时间,一阵缓慢的窸窣声音,有人蹲了下来。
病床上的姑娘睡的沉静,床旁的人一眨不眨的看着她,黑黝的眸子里波动起涟漪,他闭上眼睛,下一秒,一滴液体落下,与床单格格不入。
心脏的绞痛折磨着陆蘅。
他在无能为力的年纪里有了想要保护的人,一次又一次,她陷入困境承受伤害,而他束手无策。
良久,嘶哑的喉中挤出一声呢喃——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