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蘅和陆诏的父亲是亲兄弟,两人有一位共同的爷爷,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之所以算是,是因为在陆蘅出生的时候陆诏就已经11岁了,他在18岁的时候离开大院去读大学,这中间七年的时光两人生活在一起。
后面这十年,散比聚多,尤其是两个男孩子,不似女孩那样就算不见面也会通过电话短信黏在一起,陆蘅和陆诏之间的关系纯粹是靠血脉来维持着,逢年过节聚一聚,还得恰好陆诏不值班。
最近一次能相聚的机会是中秋节,而陆蘅跑去了江南。再往上一次数,陆蘅见到这位堂哥就是过年时候了。
陆蘅一直知道陆诏是在省立医院,也知道他在看脑子的科室,但从来没认真在意过。所以这次离奇偶遇,陆蘅有点惊讶,然后恍然认知到他堂哥是省立医院神经外科的医生。
而且还是肆宁的主治医师。
有些巧合用科学解释不了,陆蘅自觉的站起身,给这位来看患者的医生让开位置。
他站在一旁,任由陆诏把他视为空气,看着他走到病床前询问肆宁的身体情况。
没有太多复杂的问题,只是关心了一下肆宁打完针有没有不舒服,然后拿手电筒看了看她的嗓子。
看完之后,陆诏收起手电筒,叮嘱了几点注意事项。
准备离开时,看似是不经意的一个侧眸,他跟一旁的陆蘅对视上,两人身高相差不多,视线几乎是平齐的。他们面无波澜的看着彼此,谁也没有说话。
气氛莫名奇怪。
肆宁默默打量着这二位,两道硕长的身姿站在她病床前,将空气压的都不流通了,她呼吸时候感觉到闷。
“需要我跟你自我介绍一下吗?”陆诏慢条斯理的开口,对着陆蘅说道。
陆蘅从容不迫的面对着他,全然不见刚才在肆宁面前的幼稚模样,他说:“不需要。”
接着,客客气气的问候一声:“哥。”
陆诏说:“如果不是身份证上写着姓陆,我还以为自己被家里除名了。以至于我堂弟见到我,连声招呼都不打了。”
这话里的阴阳怪气让肆宁这个外人听着十分别扭。她有些错愕竟会这么巧,她的主治医师是陆蘅的堂哥,但现在看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这份亲情不太浓厚……
关系不好吗?
肆宁默默猜测。
“见你在工作,不敢轻易打扰”,陆蘅笑了笑,轻而易举的化解了这份指责。
陆诏轻描淡写的睨他一眼,然后看向病床上的小姑娘,一秒转换态度,带着他在病人面前一如既往的温和微笑,说:“没想到这么巧,你是我堂弟的同学,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我会尽力帮忙解决。”
肆宁微一动唇。
“谢谢哥”
陆诏笑容一落,瞥了眼开口的陆蘅,“我在工作,你现在敢轻易打扰了?”
陆蘅别开眼,摸了摸鼻尖。
陆诏没待太久,他要离开时,陆蘅主动说:“哥,我送送你”
陆诏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点了下头。
关上病房的门,两人去到了楼梯间,这里无人走动。
“什么事?”陆诏说。
陆蘅也没有浪费他的时间,直接问:“哥,她现在状况怎么样?”
“你不是看见了吗?”陆诏说,“好端端的坐在那儿。”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蘅说。
陆诏难得没有手术准时下班,实在不想在这地方多待一秒,“那是什么意思?你快点组织语言,别耽误我下班。”
“她为什么从急诊转到你们科里?”
陆蘅一直疑惑,肆宁为什么会从急诊科转到神经外科,他昨天晚上问过姜琼一次,但她当时有些犹豫,什么都没说,只有姜若怀让他自己进去看。
而他看到的肆宁,醒来后并没有什么特殊异样,只是嗓子哑了。
陆诏眉间一挑,饶有兴趣的看着陆蘅:“认识你17年,头一次见你这么在意一姑娘,挺新鲜。”
陆蘅:“工作时间陆医生,态度端正一点好吗?”
陆诏突然被这家伙教育,冷笑了声,“现在是下班时间,不接受工作方面的咨询。”
“……”,陆蘅说,“我生日奶奶送我的奇楠手串,送你。”
那是老太太收藏好几年的文物,价值不菲。旁人想碰都碰不得,当时大手一挥送给陆蘅,震惊了在座所有人。
可见老太太对这个孙子有多在意了。
陆诏还故意争风吃醋:“奶奶,合着我是您捡来的啊?”
“你一个医生,平时净拿刀屠宰,戴这玩意儿影响你出刀速度”,老太太笑着把陆诏的话给堵死。
争风吃醋是假的,但是羡慕确是真的。陆诏私下还特地找人打听这上等的奇楠木,想自掏腰包买一串,结果这玩意儿实在珍贵,花钱都难买到陆蘅那串的品相。
“你别吓死我”,陆诏丝毫高兴不起来,“你敢送我也得敢收,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你为了一个姑娘把她的宝贝转手送我,我怕她连我一起宰了。你这不是送礼,是拉着我一起送命。”
陆蘅被他的反应逗得笑了声,“不至于。”
陆诏惜命,不敢干这勾当,“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姑娘救了你命。”
这该怎么解释呢?
肆宁没救陆蘅的命,但就是让他愿意付出一切去对待。
陆蘅自己也感觉就像中了毒,然而目前无药能解。
“身为过来人,哥你理解一下吧”,陆蘅说。
陆诏甩了他一个眼神,“你哥理解不了,你哥高中时候一心好学,不搞早恋那一出。”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高中时候陆蘅才上幼儿园,没办法去验证真实。
陆蘅被堵的哑口无言。
陆诏实在看不下去自己从小众星捧月的弟弟现在这么卑微,那会儿在病房门口撞见他跟人家小姑娘死皮赖脸,脑子里就像被人扔进一串炮仗似的,炸的陆诏挺懵。
不敢想象如果让老爷子老太太看见他们引以为傲的小孙子这副模样,脑血管能不能承受的住。
“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她之前出过车祸,受伤不轻,肋骨断了几根,说实话能活下来并且恢复到现在这样真不容易。”
陆蘅心一滞,不着痕迹的深吸起一口气,维持着面上的冷静。
“车祸后遗症,她平时会头痛,昨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发作了,挺严重,急诊用了镇静剂才压下去。他请我们科会诊,我过去看了看,担心脑袋有什么问题,干脆转到我们科了”
陆蘅手指发僵,逐渐牵扯到整只胳膊,僵硬到动不了,他极力隐忍着,问道:“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不再发作吗?”
陆诏摇头:“这个跟她情绪有一定关系,她车祸后出现过精神异常,听说在美国请了好几个专家才治过来,现在病情控制的怎么样,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
说这些的时候,他暗自打量着陆蘅的反应,捕捉到他沉静的脸色猛然怔住。
陆诏心叹一口气,拍了拍陆蘅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跟你说这些是为了让你知道这姑娘受不起太大刺激,你要是真心喜欢就好好待人家,你今年是早恋,明年可就不是了,别被这些标签影响。陆蘅,你这份心要是能维持一辈子,我打心眼里佩服你。要是哪天变淡了或者没有了,也跟人家好好说清楚,别搞辜负那一套,也别伤害了人家。老陆家门风端正,容不得任何人败坏。”
陆蘅低着头没说话。
“我就是提醒提醒你,没有质疑你的意思”,陆诏低头看了眼手表,“耽误我十分钟下班,不跟你算账了。行了你赶紧回去吧,别把人自己扔那儿。”
“哦对了”,陆诏走了两步回头,“好好想想怎么跟二老交代吧,中秋节一声不吭玩消失,你这叛逆来的虽然晚,但是挺狠。”
陆诏去了值班室换衣服下班,陆蘅回了病房。姜琼还没回来,肆宁一个人坐在床上,又恢复了陆蘅刚来时候的模样,看着窗外发呆。
只不过这次时间有点长,陆蘅快走到床边了她才听见,猛然间回过神,把她吓了一跳。
陆蘅心脏一紧,故作玩笑说:“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肆宁心跳还快着,低下头默不作声的缓解。陆蘅嘴角的弧度维持不住,落了下来。
“对不起。”
肆宁抬眼看他。
她的眼神里带着疑惑,纤长的睫毛轻眨了下,如果瞥开她经历的那些磨难,但看现在这副模样,安静中透出一股单纯。
陆蘅在一个瞬间意识到,这个姑娘,也是可以无忧无虑的。
她不但不比别人差,甚至要更好。凭什么别的姑娘在这个年纪明媚鲜活,而她就要因为那些不好的经历饱含折磨。
如果那些记忆无法擦出,那就用其他记忆代替,时间久了,总会忘记的。
陆蘅弯腰摸了摸肆宁的头发,把眼眸里的其他情绪藏起来,只剩下温柔:“吓到我们肆宁同学了,对不起啊。”
肆宁挪了下脑袋,离开他的手,硬气道:“我不接受。”
陆蘅自觉把头低下,凑近她,“呐,还回来吧,我早上洗头了,现在应该挺软的。”
肆宁看着他蓬松的头发,视觉上看着确实很软,她的手心莫名有些痒,暗自蜷缩着攥起来,说:“长了。”
“嗯?”陆蘅没听明白,抬起点头问她。
肆宁说:“头发,长了”
陆蘅抬手摸了下,“长了吗?那我明天去剪剪。”
接着他又把头低下来,“趁现在有手感,多蹂/.躏一会儿,明天剪完后该扎手了。”
肆宁见他这样自觉,平静的眸光发生松动,她轻抿了下唇,无声的弯起一抹笑。
一颗梨窝凹陷出形状,比从前每一次都要明显。
姜琼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里面,她不知道站了多久,一动不动的,引来经过的人好奇注视。
后来她低下头,用力深吸起一口气,呼出来时是颤抖的。
姜琼已经很努力的在控制情绪,可当她看见出现在肆宁脸上的那抹发自内心的笑容时,这一天的情绪伪装都坍塌成屑。
她靠在墙上,无视旁人的眼光,平时挺直的脊梁一点点蜷缩下来,双手捂住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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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宁总共住了六天院,姜琼全程陪同,她把工作地点改到了病房里,无论办公还是下属汇报都在这里。
不过后者会选择去其他地方,为了给肆宁清静。
姜圳的太太林清音从外地赶回来,每天都会来看望一次,肆宁从前和这位舅妈相处很少,几乎可以说是熟悉的陌生人。但她心善,肆宁车祸后,她帮忙联系国外医院。后来治疗期间,她也会抽空飞到美国,帮姜琼照料还在自闭中的肆宁。
这次她带来营养师为肆宁调理身体,无微不至的关怀着。肆宁对她到底是生疏的,面对她的热情,心里难免不自在。
姜琼仿佛能看出肆宁的心里,所以每次在林清音慈母心泛滥到肆宁不知所措时,她就会恰到好处的把话题接过去,救肆宁于水火之中。
舅舅姜圳来的次数较少,因为他很忙,只有在肆宁出院前一天晚上待的时间久一点,那天晚上他和姜琼在门外交谈很久,后来他们进了病房,他郑重其事的肆宁说:“你的户口在姜家,以后肆家跟你再没有关系。你可以改姓姜,也可以保留现在这个,我们尊重你的选择。”
无论姓肆还是姓姜,都改变不了肆宁是肆渊和姜洁孽缘之果的事实,她思考这个问题,认为改姓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听习惯了这个名字,她不愿再用时间去重新适应其他名字。
当时姜圳说肆家跟她再没有关系的时候底气太足了,肆宁心里存着疑惑,因为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舅舅这句话是随口一说还是真正解决了什么。
后来过了很久,肆宁在新闻看到消息,姜氏集团收购肆氏集团,昔日亲家变仇敌,姜家忍辱负重后出手反击,将肆家打得措手不及无力回天,一出大戏在商界引起不小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