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血腥味在病房里浮动,孟青萍的高跟鞋在地砖上敲出清脆的节奏。她停在病床前,黑色羊绒大衣下摆扫过裴云泽打着石膏的右腿,心电监护仪的绿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明明灭灭。
裴云泽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给孟青萍挡枪,只是在那一刻,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必须要保护面前这个女人。
"你倒是命大。"孟青萍摘下丝绒手套,指尖在金属床栏划过一道寒光,"右腿摔得那么狠却只是骨裂,子弹离心脏只有两公分,竟然只是贯穿伤。"腕间的钻石手表撞在铁架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裴云泽的喉结在绷带下滚动,继续按照裴先生给自己打造的人设和孟青萍对话,只是脸被呼吸面罩蒙住,让他的声音沉闷到发颤:"我妹妹她......"
“我派人去螺岛看过,她很安全,现在已经住进我安排好的病房了。”孟知远将保温桶放在床头,金属质地的袖扣闪过银色寒芒,"不过嘛,她的医药费刚好用完了。"
“你什么意思?”心电图的波纹突然剧烈抖动,裴云泽扯掉面罩撑起身子,输液架被带得哐当倒地。
孟青萍看着他锁骨处渗血的纱布,突然想起那日码头岸边爆开的血花——他扑过来时眼神分明淬着恨意,身体却本能地挡在她面前。
孟青萍从包里拿出文件拍在染血的被单上,鎏金钢笔尖抵着他青筋暴起的手背:"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用不了半个小时你妹妹的医药费就会到账,要是不答应或许明天一早你妹妹就会因为拖欠费用被扔出医院。"
“什么条件?”裴云泽的情绪有所收敛,但剧烈起伏的胸口正昭示着他此刻并不平静。
“做高嘉佑的替身,以高家大少爷的身份回归高家。”
裴云泽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个名字像一根生锈的铁钉扎进太阳穴。破碎的画面在眼前炸开:小巷里的欢声笑语、枪林弹雨里走出的女人、汽车落水时爆炸的巨响......大脑突然传来剧痛,强行打断了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的画面。
裴云泽喘着粗气,眼中满是血丝:“你不是说,只要做你的保镖,就会负责我妹妹的医药费吗?”
孟青萍耸了耸肩:“做替身的事我一早就告诉过你了,只是没细说而已。”
裴云泽哑然,呆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现在要是敢反悔......”孟青萍拿着钢笔的手搭上了裴云泽肩膀。
"别碰我!"裴云泽猛地抬手,打翻钢笔,墨汁在孟青萍雪白的衣襟绽开妖异的黑花。腕间铁链撞得床架哗啦作响,这是今早护士给他注射镇定剂时扣上的拘束带。
孟知远迅速上前,扶住妹妹肩膀将她拉到身后:"阿萍,他精神还不稳定......"
"正好。"孟青萍抹去溅到眼角的墨点,忽然俯身揪住裴云泽的衣领。珍珠耳钉擦过他渗血的唇角,她闻到他身上海腥味混着药水的苦涩,"高家那群老狐狸就喜欢疯狗——尤其是长得和继承人一模一样的疯狗。"
裴云泽在剧痛中看清她眼底翻涌的憎恶,那种看脏东西的眼神和在医院初见时一模一样。那时他推着病床车匆匆而过,本来是想看看杀父仇人如今的模样,却猝不及防的被她眼里的厌恶灼伤。
"签了字,你妹妹就能用最贵的进口药。"孟青萍突然轻笑,指尖抚过他眼尾的疤痕。这是裴先生用烧红的铁片烫的,为了遮盖高嘉佑那颗标志性的眼尾痣,"当然,你也可以继续当条丧家犬......"
心电监护仪发出刺耳警报时,裴云泽已经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杀父之仇’几个字如同一团化不开的黑烟,死死笼罩在他的心头。他盯着合同末尾"高嘉佑"三个字,突然抬手扯住孟青萍脖颈之间的珍珠项链,狠狠一拽。珍珠项链应声崩断,雪白的珠子滚落在血泊里,映出两张近乎相同的面容。
孟青萍下意识狠狠甩了裴云泽一巴掌,反应过来之后又在另一边脸上来了一下,算是对他逾矩行为的惩罚。
裴云泽并没有被这两巴掌打趴下,反而扬起那张与高嘉佑一模一样的脸,挑衅似的看着孟青萍:"孟小姐不怕养虎为患?"他舔着齿间血腥,如愿看到对方颈侧泛起鸡皮疙瘩。那说话的语气神态,此刻与记忆深处的某个影子完美重叠。
孟青萍猛地后退一步,接过孟知远递来的消毒湿巾反复擦拭颈间红痕,眉头皱得死紧。每当裴云泽下意识露出和高嘉佑相似的特征时,她都会感觉到深深的厌恶,这是一种对赝品的蔑视,难以改变。
"明天会有人来给你改造型、做培训。"孟青萍将染血的湿巾扔进垃圾桶,那双漂亮的杏眸里结着冰霜,"好好学,要是露出一点破绽...你懂的。"言罢,头也不回的迈着步子走出了病房。
孟知远捡起鎏金钢笔,笔尖戳在裴云泽的心口,语气里满是警告:"当好提线木偶就行,别动不该有的心思。"
病房门关上时,裴云泽盯着天花板的裂纹,无声大笑。他摸了一下眼角被烙铁烫出的疤痕,突然想起裴先生送他上船时最后的话语:"等孟青萍亲手把你送回高家,才是复仇真正的开始。"
孟青萍再一次见到裴云泽时,他变得更像高嘉佑了,无论是从容貌细节还是穿衣风格,都无限接近于高家的继承人,甚至连眼尾的那颗小痣也被化妆师还原出来了。
按理来说,孟青萍是该高兴的,可不知怎的,她内心莫名泛起了几丝难言的情绪,像是厌恶,又像是纠结。
“伤好些了吗?”孟青萍眯眼看了一下裴云泽中枪的位置,又迅速移开视线。
裴云泽并没正面回应,勾唇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是没人性的资本家,根本不管员工的死活呢。”
孟青萍瞬间冷了脸:“注意你的身份,和我说话不准这么没分寸。”
裴云泽心下一惊,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他怎么能在仇人面前这么放松?
“走吧。”孟青萍斜睨了裴云泽一眼,径直向前走去。
高氏集团总部
这是孟青萍第一次来高家的公司总部,细高跟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声音清脆得像法庭落槌。她身后三步之遥跟着裴云泽,白色衬衫领口隐约可见锁骨处的绷带边缘。
孟青萍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会议室,直到进了门,才遇到今天的第一道阻碍。
"孟小姐,这里是高氏集团的会议室,你有什么资格......"白鹰会会长李昌和拍案而起,鹰钩鼻在顶灯下投出阴鸷的剪影。
"现在该叫孟总了。"孟青萍将香槟色文件夹甩在长桌中央,钻石耳坠在转身时划出冷光,"众所周知,高嘉佑先生是高启祥先生的长子,也是高家名副其实的继承人。但,大家也知道,他在一年前坠海遇难了。"
“净说些废话。”李昌和不耐烦的咂了咂嘴。
“今天我过来,就是为了告诉大家,高嘉佑先生并没有死,而是被人所救了,之所以没出现,是因为伤势过重,一直在休养。”
会议厅落地窗外,维多利亚港的货轮正在卸下集装箱。裴云泽望着玻璃幕墙里自己的倒影,与记忆里黑白照片上的高嘉佑几乎重叠。他下意识摸向肋下的枪伤,孟青萍三天前那句"你只需要像他一样勾起嘴角"在耳边回响。
"空口无凭!"鸿鑫帮帮主朱志勇的雪茄在烟灰缸碾出火星,"谁知道你是不是找了个假货来......"
金属门轴突然发出刺耳呻吟,打断了砧板鱼肉的垂死挣扎。
青龙帮帮主林峰茂带着三个码头工人模样的男人闯了进来,深灰西服下摆沾着可疑的暗红。
"各位不妨看看今早的港城日报。"林峰茂将报纸拍在桌上,头版赫然是"青龙帮接管三号码头"的巨幅照片。
三号码头是高家出口货物的重要码头之一,也是这几位帮主走私货物的重要路线,林峰茂此举,无疑是在告诉所有人,自己已经掐住了他们的命脉。
孟青萍嘴角终于泛起真心的笑意。
早在她去螺岛生孩子之前就把高家下属帮派的走私线路摸透了,那些藏在建材货物里的雪茄与金条,此刻正在海关仓库等待检验。但眼下最重要的是——
孟青萍拍了拍手,宽阔的大门再次被推开,‘高嘉佑’面容冷肃,端正的坐在轮椅上,被黑衣保镖推了进来。
“听说有人质疑我是假货?”裴云泽勾起嘴角,环视会议室一圈,冰冷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朱志勇身上。
朱志勇吓得一哆嗦,慌忙躲避着‘高嘉佑’的视线,手上的雪茄也不受控制般掉落。
孟青萍余光瞥见裴云泽收紧的下颌线,想起那夜看到的,裴云泽攥着高嘉佑旧照在露台呆立的身影。
真像啊,像得让她胃部泛起酸水。
李昌和突然笑出声,那张老狐狸似的脸笑得阴森:"就算你是真的大少爷,董事会也不可能......"
"加上这个呢?"原本保持沉默的裴云泽开口道。他学着照片里高嘉佑的姿态唇角勾起,松了松领带,将第三份文件沿着桌面推过去。孟青萍嗅到他身上飘来的止血药味道,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半步。
扉页的董事会特别决议印章让朱志勇浑身不自觉的颤抖起来,脸也憋的近乎青紫。
高家的主体是高氏集团这些合法产业,李昌和、朱志勇这些人再厉害,也不过是高家的编外人员,上不得台面的阴沟老鼠。只要董事会下了决定,他们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只能乖乖照做。
早在他们这些人来公司之前,董事会就已经开会认可了‘高嘉佑’的身份,当然,这一切少不了财政司斯宾塞司长的助力,孟青萍为此可是狠狠的出了一次血。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的摆在这里,诸位可还有什么异议吗?"孟青萍指尖划过桌上的文件,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视过面前的众人。
会议室陷入死寂。
裴云泽望着孟青萍瓷白的侧脸,忽然想起她那晚在医院威逼利诱自己签字时的眼神——和此刻一样,都是猎手看着落入陷阱的困兽。他心脏突然刺痛,不知是为那些被算计的人,还是为注定要撕开这假面的自己。
从高氏集团的大楼里出来,裴云泽才总算松了口气,向后倚靠在轮椅的靠背上,不动声色蹭了蹭后背瘙痒的伤口。
“孟总,我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吗?”裴云泽转头看向跟上来的孟青萍。
孟青萍眼神里没什么温度,直直的目视前方:“还有一件事。”
“什么?”裴云泽脸色有些白,声音也提不起力气,他后背的伤口似乎裂开了,昂贵的衬衫面料正贴在溢血伤口处,动一下都疼。可他不愿意在孟青萍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只能强忍着。
“去见高嘉佑的母亲。”孟青萍长呼了一口气,笑得眉眼弯弯,“老人家已经将近一年没见到儿子了,想必很是思念...这就到了你表现的时候了。”
裴云泽垂下眸子,掩住眼底难掩的情绪,他知道,孟青萍并不会征求自己的意见,因此哪怕是拒绝也没用。
“好,我会好好表现的。”
闻听此言,孟青萍那双杏眸眨了眨,眼底的光消失了一些,她本来是想逗一逗这人的,哪知裴云泽这么不识趣。
“萍姐,直接回去吗?”司机恭敬上前询问孟青萍道。
孟青萍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从司机开好的车门坐了上去:“先回家,接上小姐,再去刘夫人那里。”
“是。”
孟青萍闭上双眸,思忖着一会该用什么谎言瞒过刘夫人。另外,孩子只在上户口的时候取了大名孟仰春,还没起小名,孟青萍想着这次去就把这件差事托付给刘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