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手非常短暂,结局几乎没有悬念。
唐宁冲在众人前面,见到了周以方。
“周叔,”沈昀率先走了出来,他沉声问道,“沈桓在哪儿?”
“昀哥儿,你长大了。”周以方见到他们,先是欣慰,随后目光定格在了颜言的身上,“先生就在阁楼上,他等你很久了。他希望见你一面——只有你和他。”
沈昀蹙眉,拦住了颜言:“别去。”
颜言对这一邀请亦无动于衷:“已经到了这一步,有什么意义?”
“他答应过你,会告诉你亲生父母的过往。”周以方说。
明叔也阻止道:“小心有诈。”
无垢园的风吹过园内的硝烟,将颜言的声音也吹散在风中:“过去的不如就让它过去。”
“孩子,他已无还手之力,只是想在最后见你一面。而且,你不想亲手杀了他吗?”周以方劝说道,他放下了身上所有的武器,任凭颜言对其进行检查,随后低声对颜言说,“我们都知道,昀哥儿不适合做这种事。”
颜言沉默了片刻,回首对沈昀说:“我一会儿就出来。”
窗外燃起了熊熊烈火,仿佛是一款热烈的战袍,一只展翅翱翔的火凤。
在烈火中,颜言走入那栋他从小就惧怕的楼阁,沈桓曾在这里亲自教他识字、读书、格斗、枪法,也亲手将“粉黛”的条条戒律编入他的血肉,但那些血与痛的过往,颜言已不在乎,这是走向自由的最后一扇门。
他和沈昀,离成功只剩下的,最后一步。
沈桓坐在窗前,凝视着燃烧的梧桐树。
“我还是第一次见,梧桐燃烧的时候,如地狱的业火、绽放的红莲。”他将那只金丝雀放出笼子,看着它金色的羽翼融入窗外的火焰。
“这不是焚烧一切的业火,而是凤凰涅槃。”颜言走进来,说得很坚定。
片刻后那只金丝雀竟然奋力飞起,飞过火焰,飞向了远方。
沈桓看了半天,没有说话,随后发出冷笑:
“天地之大,一只小小的金丝雀又能飞到哪里去呢?”
“天高地广,鸿鹄之志,本不分大小。”
记忆的岁月与凌乱的现实重合,沈桓有一瞬的恍惚:“你知道吗?你的父亲对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颜言脚步微顿:“现在说这些有用吗?”他手腕轻轻一抖,将一把刀握在手里,“你一向视权力如命,但如今,你苦心经营的一切,终于要垮掉,你做的恶,也都该清算了。”
“你就这么恨我吗?”沈桓没有回头。
颜言摇头:“我不恨你。我做这一切,只是因为你该死。”
“你随时可以动手,”沈桓吸了口气,没有等待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知道吗?邵光就像他的名字,是最明亮纯澈的光。他可以抹黑脸,穿着最破的衣服,涂上灰指甲,装成身上满是虱子的样子,可永远会被人认出来,他不属于那里。”
颜言微微蹙眉。
“知道因为什么吗?”沈桓嗤笑了一声,“他的灵魂没有绝望过的裂痕。”
“就像沈昀一样。”颜言在心里轻轻地说,手中的刀握得更紧。
沈桓摇头,似乎很感慨:“这样的灵魂自然会吸引她,他们对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
颜言持刀,一步步走下来:“所以你恨他,恨他横刀夺爱,更恨我的存在。”
“是。”沈桓说得很坦然,“但也只有他们在一起,才会有你。”
颜言立在他的身后,仿佛一道沉思的影子。汹涌的火焰舔舐着一切。
“既然恨,为什么千方百计让我活下来?”颜言却感到周身寒冷,“五岁那年,我重病不起,是你一直喂我药汁,一口口把我救了回来。”
沈桓无奈地摇头。
“不止这一次,”颜言继续质问道:“这么多年,多少次在生死关头,你都试图保住我的命。”
一次可以是偶然,可许多次、许多年呢?
“你迟迟不动手,就是在等这个?” 沈桓竟然笑了笑,“你是不是不懂——不懂为什么我亲自教你所有的东西,不懂为什么自己会遭遇这一切,荆棘花墙不是吗?”
颜言眯了眯眼:“你早就知道了。”
“是,我早就知道了,”沈桓承认了,依旧在笑,“但你一定还是不懂,为什么我明知道你的心意,还会放你在沈昀身边三年······”
颜言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刀。
沈桓侧首,平静地说:“阿言,我曾经被很多人救过,也救过很多人,很多人想要杀我,我也杀过很多人,我什么都有了,也什么都可以失去。”
齐颜的双眼仿佛就在眼前,沈桓怀念地说:“唯有你的母亲,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替代她。”
“所以,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颜言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就死在我的怀里。”沈桓低声说,像恶魔低语。
齐颜被带回无垢园的第四天。
下属小声地朝周以方抱怨:“先生这几天不吃不喝,一直在窗前坐着,我们也不敢多说什么······您快些劝劝吧。”
周以方朝满面愁容的下属挥了挥手,转身走向沈桓:“先生,邵家的事了得差不多了,他们的主力已消耗殆尽,那些漏网之鱼成不了气候,唐迟还在继续搜捕。您好歹吃点东西,要不然身体受不了。”
沈桓面对着窗子,听见了,并没有回头。
周以方摸准了沈桓的心意:“园里那位还是老样子,一口水也不喝,大伙怎么劝也没用,也不好用强,”他开口劝道,“要不还是您去见见她吧。也就您的话,她还能听得进去。”
沈桓沉默了许久,冷笑了一声:“好。”
杏花在暴雨骤雨中,谢了一地。
齐颜身心破碎地躺在床上,饥饿使她憔悴,现实更令她绝望,她无法从失去丈夫的震惊中走出来,更难以面对昔日大哥成为魔鬼的事实。
她在重重看守中昏睡着,梦里都是邵光最后的影子。
他说:“别来。”
这是丈夫临终之际留给她最后的温存。他知道沈桓在她心中意味着什么,所以才会步步忍让妥协、乃至落入沈桓的陷阱,生死之间,仍不希望她有危险,不希望她的幻想破灭。
泪水从脸颊滑落,被一根冰凉的手指截在了中间。
“你瘦了。” 那根手指缱绻地滑过她的脸颊,带出一片耻辱的泪痕。
齐颜朦胧间睁开眼,见沈桓站在床边看着她,目光冷漠无情,冷漠得让她恶心。
她闭上了眼睛,转过头没有说话。
“就这么讨厌我?”沈桓收回手指,冷笑道,“从前你天天围着我转的时候,可没这么做作。”
“从前你是我邻家的大哥,”齐颜虚弱而坚定地说,“现在你只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修罗。”
“就因为邵光死在我手上?”沈桓歪了歪头,坐到了床边,嘴角透出嘲讽,“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这里面可有你的一份大功劳呢。”
齐颜奋然转身,去肘击沈桓的脸,但她的攻击被沈桓预料在先,几个交手,她无力的挣扎被一一压制,很快就毫无动弹的余地,只有泪水从眼前一滴滴地砸落在床单上。
“你有什么资格恼羞成怒?”沈桓的话语像重锤一样砸进她的脑海,“未经邀请,私自带我进入邵氏大厦的人是你,就像那天在他办公桌上与我欢好的——也是你!”他熟练地挑逗她每一道敏感的神经,言语却残酷地剖开真相,“你承认与否,都不能改变你的身体和灵魂都爱我的事实。”
“而且你已经想明白了吧?这世上根本没有那么多巧合。没有你,我就拿不到邵氏大厦的布局,没有你,我不可能提前预备好武器,在他的地盘上翻身!”
“你这个畜生!”齐颜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放手!”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都要有条件,你瞒着他,就是替我将他蒙在鼓里,所以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都是你啊,”沈桓俯下身,像那天情浓时在她耳边喑哑地念道,“我的——阿——颜。”
齐颜悲愤欲绝,想要咬舌,沈桓却眼疾手快,将手垫在了她的唇齿之间。
疼痛使沈桓倒吸一口凉气。
他随即愤怒地掰过她的脸:“你想求死?你以为欠我的,就这么容易还清吗?多少个日日夜夜,你和他在一起风光快活,而我一个人在生死间煎熬,这失去一切又不得不活着的滋味,你如今也好好体会!”
齐颜的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她崩溃了:“就算你恨我,邵光有什么错?他是无辜的。”
“他没有错?”沈桓气得发笑,“他错就错在爱上了你!他也要为此付出代价。”
“你疯了,”齐颜筋疲力尽,“沈桓,他是你的结拜兄弟,没有他,你不可能进入沈家,可你杀了他!你亲手杀了他!午夜梦回,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没有他和你,就没有今日的我,”沈桓看着她的眼睛,字字句句地说:“阿颜,良心这东西,从你选择离开我的那一刻,我就扔了。”
沈桓彻底软禁了齐颜。
她没有一点行动的自由,从饮食到见面的人,都被严格地监视和控制,半点由不得自己。哪怕吃什么吐什么,营养还是通过静脉持续不断地输入身体,维系着她生理的生命。
她陷入了严重的抑郁,浑浑噩噩不知所终。
齐颜在卫生间用牙齿磨开了手腕上的静脉,被发现时浑身是血,可惜在生死间徘徊的她再次被恶魔之手拉回现实。
“是我大意了,总不能拔了你的牙。”沈桓看着她醒来,平静地拍拍手,伺候她的人立刻被五花大绑带了上来,沈桓抬手,在哭嚎的声音中,一枪枪亲自解决了他们,“以后再出现这种事情,形同此例,你可以想好了再做。”
“你这个魔鬼。”齐颜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沈桓无所谓地揩了揩嘴角:“还有一个好消息,邵家彻底败了,你如今无处可去,只能在无垢园里,在我身边。”
她疲惫地看着沈桓:“你救得了我一两次,救不了无数次。”
沈桓没有说话。手下将尸体一一处理,有条不紊,很快鲜活的生命就失去了存在过的痕迹,他的内心产生了一阵恐慌,也许齐颜有一天真的会如此,他又该何去何从。
深思熟虑后,他开了口:“你难道不想知道,你的儿子在哪里吗?”
齐颜动了动,眼里隐约有了些光芒,语气中带了些乞求:“沈桓,我······想见见他。”
沈桓的内心柔软了片刻,他坐在了床边,沉默许久:“他失踪了,但应该还活着——吴妈是照顾他的人?”沈桓观察她的反应,“有人说,是吴妈带走了他。他们会去哪里?”
齐颜沉默着,心中清明了些,她已深陷牢笼,但她的儿子还有机会逃脱这不顾一切的报复。沉默使她看起来温顺而脆弱。
沈桓突然低声问道:“他······是我的儿子吗?”算时间,似乎差不多。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果然齐颜愣了一下,在他期待的目光里,第一次感到了隐秘的快意。
沈桓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得分明,颈侧的青筋很快随着通红的脸色暴起,他捏着齐颜的肩膀,厉声问:“他是邵光的儿子,对不对?”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出了眼泪:
“沈桓,你记住。他会成长为任何人,但绝对、绝对不会成为有一丁点、像你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