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克制着睡意一直等到二更,屋顶上果然传来了三声敲击声。
她闻声坐起身,正见着景玉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久等了。”景玉快速稳定了身形道。
穆安开门见山,“陛下逼着我给广王写了一封信,他在找广王勾结北楚的证据,陛下什么都知道了。”
景玉神色微变,立刻道:“我会想办法通知广王。”
“我在想。”穆安偏了偏头,走到不远处坐下,带着审视的笑意看向景玉。“我们为什么要和广王走这么近?”
“广王要争的是属于小玖的皇位,他要是倒台了不是正和我们意?”
景玉在原地站定,“娘娘以为,九皇子顺利登基了我们就能平步青云吗?”
穆安的神色黯了黯,皇帝的意思很明确,九皇子登基后养母赵贵妃当太后,后宫嫔妃包括她和太后的侄女贞妃全部殉葬,到时候恐怕连穆锦也性命堪忧。
眼下宣璨动的恐怕是拿宣玖当挡箭牌,等到皇帝驾崩后再动手的打算。
可要是支持宣璨,这风险未免太大了。
景玉笑笑又道:“莫非是奴看错了娘娘,只要九皇子顺利登基,娘娘即便是身首异处也自以为是胜利者了?”
“我倒是想先问问你。”穆安毫不退让地紧盯着景玉,“九皇子最有继位的可能,你不去找赵贵妃这个准太后献殷勤,反而大费周章地来找我做什么?”
景玉好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顿了顿才道:“赵贵妃的屋顶没有专门为奴留几块失修的琉璃瓦。”
这话成功地逗笑了穆安,她笑着低下头,眼底勾起一抹亮色。
从前穆钰和太后、宣璨、景玉、周贵嫔是一条船上的人,他们一起害死了八皇子,暗中勾结北楚,做这么多是为了让宣璨成功登上皇位。
可穆钰和周贵嫔为他她们什么要冒这么大风险帮宣璨?
有什么事值得她们这么做?穆安转念想到她那个素未谋面的堂兄,宣璨没有理由帮助一位晟国皇嗣,除非是和穆钰他们达成了交易。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穆安再一次将目光落回景玉身上,众人逐利以结盟,那么景玉又在里面充当什么样的角色呢?
景玉说想要争一个从龙之功,莫非他想从的龙不是宣玖而是堂兄?这个宦官究竟是什么人?
穆安一边思索着一边随意地摆弄起手上的丝巾。
景玉见她不语,率先开口了,“太后白日里召见娘娘了?”
穆安手上一停,点点头,“太后娘娘想要我为她所用,一起对付贵妃。”
说着说着穆安突然起了疑惑,“太后娘娘既然会对仪妃下药,那怎么不想着悄无声息地解决了贵妃?”
景玉抿嘴一笑,“娘娘冰雪聪明,已经猜到了。”
穆安却忍不住皱眉,他们当真对赵贵妃下手了?景玉不说破,她也只能是点到为止。如今贵妃与九皇子母子一体,害一则伤二,皇帝也一定会尽全力保全贵妃,两拨人斗来斗去,没个完。
景玉站得笔直,谈话间他的眼神扫到了屋内那幅游春图,穆安敏锐的捕捉到对方的视线在那幅画上多停留了几秒。
“我堂兄现在北楚,你们是做何打算了?”穆安看着景玉,语气中带着几份小心翼翼的试探。
皇帝信上说处理了窦怀和张将军,如果他们真的做了将堂兄接回召国的打算,这朝中可还有他们的人?
景玉神色如常,反问道:“娘娘知道了?”
“是陛下知道了。”
这回轮到景玉眉头微蹙。
穆安继续道:“陛下与我说了不少,可以见得陛下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的动作在他眼里都是小打小闹罢了。”
景玉露出一副玩味的神色,“是小打小闹的话,陛下就不会赐死仪妃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穆安起身,快步走近了景玉,这个人若真是为了堂兄而来,那他一定是和晟国有关联了。
晟国亡了十六年,堂兄既然侥幸留下性命便悄悄苟活终老,何必跑来召国?
穆钰、周贵嫔还有景玉,他们莫非是想策划复国不成?穆安不敢想。
景玉见她情绪激动,拱手行了一礼,言辞诚恳道:“奴从前受人打骂、任人欺凌,仪妃娘娘是唯一将奴当人看的人,仪妃大恩,奴生死当报,想仪妃所想,为仪妃完成未竟之事,旁的事奴不知。”
穆安抿紧了嘴唇,将理由全部推到死人身上,看起来真是天衣无缝啊,可直觉就是告诉她这个人没有这么简单。
可是谁没有秘密,景玉说得对,她不甘心成为宣玖登基后召国后宫的一缕冤魂,即便这个人是自己亲侄儿,可他到底是姓宣。
眼下景玉是唯一能帮到她的人,她不该将疑心表现得这么明显。
“太后那边,我该怎么做?”穆安将话题转到太后身上。
“广王前日入宫拜见太后,他们的谈话被陛下知道了。”景玉也收起了刚才的锋芒,“娘娘不妨暂时静观其变吧。”
果然是这样,穆安有些烦闷,两个要谋逆的人居然这么不小心,还牵连到了她。
“你可知他们还说了什么?”姐姐和周贵嫔有自己私心和谋划,宣璨和太后必然也有。
“奴暂时没有打听出来。”
穆安闻言笑了,暂时没有就是说不定哪天就有了,这个景玉还真是本事不小。
如今景玉将她看得清明,她却看不透景玉身上藏着的秘密。
“我想请大人给一个承诺。”穆安突然道。
景玉挑挑眉,来了兴致。
“无论如何,请大人尽力保住我二姐姐性命。”
景玉微微一愣,随即笑而应允。
两人简单说了会儿话,送走景玉后穆安困得眼皮子都睁不开了,她躺回床上,一直睡得日上三竿才起。
等穆安睡足了,难得察觉到今日是个无事之日。她撑了个懒腰,也不起来梳妆,吩咐妙环将吃食全部送到床上来。
“今日天光正好,娘娘可要出门活动活动?”一旁的春棠问道。
穆安嘴里正塞着小点心,连连摇了摇头。
等到吃饱喝足后,穆安仰躺在床上,她一侧身便又看见周贵嫔挂在屋中的那幅游春图。
她突然来了兴致,打开窗户让阳光照进来,又正对着此画在案几的宣纸上提上一行诗:野望深藏云水尽,只待春风换冬寒。
随即又在纸上画了一株梅花。
穆安将那幅游春图细细收好,放入画匣中,又置于案架的最高处,原来的位置挂上了她新画的梅花图。
一直等到日薄西山,穆安这才出门走动。
她得了皇帝一夜的传召,却好似成了新晋的宠妃,所到之处遇到的宫女内侍无不对她毕恭毕敬。
走着走着穆安到了万回廊,再往前走就是大宫门了,出了大宫门就是皇宫之外,穆安看着深不见底的长廊也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机会离开。
这时,几个侍卫压着一个囚车从她身边经过。
穆安晃了一眼,一眼认出囚车中的那人正是曹少监。
重犯才会被关进囚车,曹少监这下子怕是有性命之忧,他是宣璨的人,皇帝这是又对宣璨下手了。
穆安调转身形往回走,皇帝对宣璨的猜忌应该从赐死姐姐时就开始了,这些日子里该找的该查的应该都八九不离十了,宣璨即便有太后庇佑此番恐怕也是麻烦不小。
皇帝对权力的态度无非就是,我可以给你但你不能抢,对亲子更甚。
召国皇帝挨着处理了他们一家,该轮到宣璨了。
走着走着,穆安注意到前方有一位少年人,“这是?”
妙环也仔细看了看才道:“是四皇子,他身子一直不好,从前一直是养在贵妃宫里,贵妃生下八皇子后他才被送回生母钱慧妃那,平日里不常出来走动的。”
“钱慧妃?”召国后宫的妃嫔穆安已经悉数见过了,确实对么一个高位妃子没有印象。
“钱慧妃身子也不好,才刚把儿子接回身边两年就病逝了,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她这个慧妃还是死后才追封的。”
穆安有些惊讶,这也是个可怜孩子,当真在皇帝眼中只有贵妃才是值得自己爱护的女人,贵妃的儿子才是自己的亲儿子。
可贵妃连失两子,也无心后位,还从不约数家人,任由他们嚣张跋扈四处树敌。宫中的人谈论起贵妃都是交口称赞却又暗暗不服,穆安隐约觉得贵妃对皇帝的态度有些奇怪。
见着在一旁玩雪的清瘦少年,穆安又问:“他多大了?”
妙环思索了片刻才回答:“今年约莫是十六了。”
这个孩子和她一般年纪,看起来却十分瘦小,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不能不让人心生怜悯。
见过了四皇子,召国皇帝的子女中她还有六公主和七皇子不曾见过。
七皇子是沈庆妃所生,如今也约有十一二岁了,沈庆妃的父亲官职做到了尚书又是皇帝的亲信,虽不知这孩子资质如何,但他不是没有继位的可能。
回去的时候,穆安特意往勤政殿的方向绕了一圈,见到门口随侍的宦官中并没有景玉。
“陛下正在处理政务呢,娘娘要是惦念,不如回去亲自做些糕点给陛下送来可好?”春棠见穆安在勤政殿门口张望,赶紧提议。
穆安闻言有些不知所措,这糕点她不敢送皇帝也不敢吃。
知道自己这么硬生生绕一圈是太刻意了,穆安瘪瘪嘴,心下决定日后都不再多分一丝一毫的注意力给景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