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院长办公室了。”赵雯雯站在走廊转角，指着几米开外那扇白漆木门，对身旁的顾知北说。
“哦，好的，谢谢啦。”顾知北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走了几步，却又停下回身，“你怎么不走啦？”
“哈？”赵雯雯伸出那双小手慌张摆手，面露尴尬笑容，“我就不去啦，我、我也没什么事要找院长。我……我就先回去啦。”
话音未落，她就急急忙忙往回跑。那副样子，似乎已经全然忘记自己要带顾知北去做检查的事情。
“哦。”顾知北不明所以，转身继续往院长办公室走。
在她正要敲门的时候，面前那扇白漆木门却先一步打开。
从里面走出来一位略显老态的中年男子，身穿医师白大褂，戴着无框眼镜，满脸疲惫，差点与顾知北撞个满怀。
“你是哪个科室的？我说过多少遍上班时间没有紧急状况，不要擅离职守！你怎么溜达到这里来了！？”中年男子仔细打量了一下顾知北，眉头紧蹙，语气严厉，“还有，上班要有上班的样子，怎么连工服都不穿？还穿个病人的衣服……”
话音戛然而止，中年男子突然意识到什么，恍然问道，“诶？你该不会是病人吧？”
顾知北老实点头，瞥了眼对方稀疏的头顶，反问他一句：“你就是院长？”
“是的，我就是三院新任院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中年男子的语气缓和了许多。
顾知北想了想，决定直击主题：“我是想来挽救一下我的工作……”
没等她说完，院长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冷漠回绝：“那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医院可没有提供帮病人解决工作问题这项服务。”
“不是，您误会了。”顾知北连忙解释，还拿出手机记录作为证明，“我叫顾知北，之前通过了三院的招录，本来应该是今天早上八点来报道的，但是出了点意外，就没能赶上。”
院长耐心听她说完，草草看了下她举起的手机屏幕，给出的回答远在意料之外：“行，我知道了。不然这样吧，最近秋冬流感形势严峻，你去呼吸内科怎么样？那里比较缺人。”
“啊？就这么简单？”顾知北不可置信，毕竟对方给她发的通知短信里写的是“过时不候”。
“不想去也可以另谋高就。”院长颇有些不耐烦地把她轻推到一边，神色匆忙地朝电梯间走去。
“去！当然去！”此时的顾知北全然忘了“面子是最重要的东西”这条自封的座右铭，像个跟屁虫一样赶紧跟了上去。
赶上院长后，凑巧碰上电梯开门，顾知北殷勤地顺手帮他按住电梯。
“院长，您请。”顾知北觉得自己快要把脸都笑僵了。
“嗯。”院长点头，朝她一招手，“你也来，我带你去呼吸内科看看。”
“好。”顾知北松手走进电梯里。
电梯一直下行到四楼。停稳开门，面前是围得几乎密不透风的人群，顾知北跟着院长挤了出去。穿过人来人往的空中玻璃回廊，他们从行政楼到了门诊大厅。面前更加熙攘的人群中，正上演着生老病死的人生百态。
顾知北之前虽然也在国外的医院实习，但多数时候都是在住院部值班或者是在检查室内协助医生，很少在门诊大厅这么长时间地穿梭过。而她本身偏向感性的性格特点，让她时不时不自觉地会为某些场景短暂停驻。
“或许你不适合成为一个医生。”院长忽停在她身侧，长辈般淡然一笑，“比起你奶奶，你少了她的那份理性。同情心固然是医生必不可少的品质，但是太泛滥的同情心，会让你自己被这份工作压得喘不过来气。”
“您怎么知道我奶奶？”顾知北故意拐了个弯问他。
院长却主动拐了回去：“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你是前院长的孙女吧。其实这不难，因为你家里人早就跟我打过招呼了。而且今天早上你本来就不用过来报道，档案手续什么的早就已经办好了。”
顾知北无言，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天真得可笑。
她一心想要逃脱的东西，却是永远无法改变的身份烙印。而她自以为是自己决定的每一步，其实早就被他们铺好了垫脚石。
“那你之前怎么不早说？”顾知北不必再刻意殷勤讨好，脸色瞬间冷了好几个度。
“因为他们要我保密来着。”院长说。
顾知北冷笑：“那你为什么又告诉我？”
“因为我刚刚不小心说漏了嘴，所以也没必要再刻意隐瞒。”院长说得坦然，脸上还带着淡淡微笑。
可顾知北才不相信他是不小心。
在她看来，他应该是故意为之。只是她暂时还摸不清他的意图。
是对他们这种特权行为的不满？还是在替他们来点醒自己？
院长见她若有所思的神色，主动挑起话题打断了她的思虑：“我看过你的检查报告，你确实需要多休息。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先批一个月的假期。”
“不用，我明天就能来上班。”顾知北向来是个不服输的人。虽然她吃软不吃硬，但对方明显给自己的是一碗搀着石子的软饭。
“很好，有你奶奶当年的气质，也不愧是曾经短道速滑国家队里数一数二的狠角色。但是明天有些太匆忙，你明天能不能出院还另说，再等一周吧。”院长看她的眼神颇有些欣赏的意味，“另外，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顾知北毫无畏惧。
“你为什么想去呼吸内科呢？”院长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顾知北莫名觉得他这眼神有点熟悉的八卦感。
“不是你刚让我去的吗？”顾知北反问。
院长却笑答：“我是问你之前在意向科室里，为什么写呼吸内科？你的博士研究方向不是心脏搭桥技术这类的吗？”
顾知北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叫她去呼吸内科不是因为缺人，是因为她想去。
但是顾知北才不会告诉他原因是什么。
“因为我在国外是在这个科室实习的，比较熟悉。”顾知北已经炼成撒谎也不脸红的神功。
好在对方并不想追问。“哦。”
但顾知北想追问他一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当然，你问。”院长说。
“你是不是张学明？”顾知北发问的眼神十分犀利。
“小朋友，这个你看看医院的职工介绍那一栏就能知道答案。”院长笑着回答。
不用他说，顾知北早在跟着赵雯雯来的路上就已经特意留意过，自然知道院长叫张学明。但是她问的张学明不一定是这里的院长张学明，所以她才需要确认，而且还不能太过直接。
“那你在洛陵市第一医院的呼吸内科工作过吗？”顾知北又问。
张学明的脸色刹那微变，随即恢复如初，巧妙避开了回答：“你刚刚只说问一个问题，现在是第二个了，我有不回答的权利。好啦，在这里耽搁太久了，再待下去，带你的那位师父就要下班了。”
“带我的那位师父？”顾知北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我们三院有规矩，除非是在本院实习的实习生转正，否则任何刚入职的医生在前几个月都必须是由本科室的前辈带着出诊看病。”张学明耐心解释，“虽然你暂时不能来上班，但是早点见见师父也是可以的。”
“我不……”顾知北还没把“用”字说出口，就被对方的招呼声打断。
“周雨，来这里一下。”张学明朝着大厅对面不远处，站在报告自助打印机旁的女医生喊。
还没等顾知北找准方向转头看，对方就先一步走近来。
“院长，这就是你之前说的来我们呼吸内科的新人吗？”
顾知北听见一个甜美的声音从侧边由远及近。
她以前也听过很多甜美的声线，但没有一个能像这样甜而不作，像是股山间潺潺的甘泉，缓缓淌进人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