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衣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昨日的动静不小,老村长所说的妖不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可直到今日,都没有任何一道陌生的妖气靠近。
她拿不准作恶的妖究竟是哪一个,只是对冥女有所怀疑。这一切实在有些巧合,从遇见冥女到发现巨兽尸体,再到雾兽攻击。
整个过程甚至不到一个时辰,发生得太快,似乎早有预谋,不像是冥女遇见他们后的临时计划。唯一对不上的便是那一双手,简直与老村长的描述天差地别。
既然有出入,必要再问。谢微尘下了山,她也不可能在原地干等。趁此间隙,沈寒衣环顾一周,顺着被压倒的杂草独自追去。
树影婆娑,四下妖气弥漫。
冥女站在最暗的低洼处,冷冷盯着前方,手指顺着树干下滑,留下一片深深的抓痕。
“还是追来了。”
“花朝大人,现在要怎么办才好?”
一个脑袋从冥女身后探出,歪着头仰视她。翠青色瞳孔,明亮剔透,目光却呆呆的,像木头。
若不细看这双眼睛,其他地方倒与寻常人族女孩没什么区别。
山野中的小树精大多如此模样,而这只树精貌似化形不久,神情并不生动,也不及冥女的膝盖高。
“你亲眼所见?”冥女眼神往下瞟。
小蛮点头:“当然是小蛮亲眼看见的,那个白衣服的玄师冷着一张脸,可吓······”
说着,她看了眼冥女的脸,吐了吐舌头,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三毒惨死在她手上。”
小蛮知道三毒的本事大,连三毒都打不过,花朝大人肯定更打不过了。
于是,她拍拍自己的肩膀,道:“小蛮会引开她,大人放心走。”
“玄师手段残忍,不要与其有任何交谈。还有,宁死也不能被捉住。”冥女点头,随口给了一句关心。
话音刚落,冥女便抽身离去。
小蛮收回视线,攥起拳头给自己打气,接着朝与她相反的方向走。
希望那个吓人的玄师还没走远。
如她所愿,冷脸的“玄师”沈寒衣还真未走远。她直接停留在半道上,没有表情,没有动作,连视线都不动一下。
赶来的树精躲在草丛里,又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还未完全长好的心脏,突突地跳了几下。
小蛮嘀嘀咕咕:“欸耶欸耶,一点也不友好。”
沈寒衣听见声音,提步就往前走,全然忽视了边上的嘀咕声。
小蛮想起花朝讲的,那些关于玄师的故事,吓得有点哆嗦。好不容易冷静些,抬起头却见她走了,脑袋一热冲出去就追。
“喂,你、你不许过去,那是我的地盘。”
沈寒衣回头,淡声道:“原来是树精。”
化形不久的精怪都是呆呆傻傻的,脑子不会转弯。派这样的树精来拦路,身边真是无可用之人了。
沈寒衣不搭理它,接着朝前走。
小蛮发现自己被无视,气鼓鼓道:“人族真没礼貌!”
说着,她蹲到地面,双手手掌贴合地面,慢慢嵌入土里。细长的植物根系从地面钻出,围着沈寒衣筑起一个植物囚笼。
然而,这囚笼的缝隙,沈寒衣一个侧身便能出去。但她没有,反而和树精交谈。
“你也懂礼貌?冥女教了你许多人族的东西。”
“那是,花朝大人从不歧视异族,每族的东西都学。天上地下,无所不知。”
植物囚笼坚韧,轻易不好突破,小蛮知道这点,自认为沈寒衣出不来。乐滋滋地和她说上话,一个劲夸自家大人。
“哦。”沈寒衣语调上扬,漫不经心,道:“每月都出山求学,当真勤勉。”
这小树精傻里傻气的,意识不到沈寒衣从一开始便在套话。听见她这样说,诧异道:“咦?你怎么知道?”
沈寒衣不答,她哪里知道树精是冥女的人,这都是树精自己暴露的。
话也问完了,沈寒衣大抵能确定作恶的妖是冥女。她没必要在这里耗时间了,侧身从笼子走出,一分灵力都没用。
小蛮睁大眼睛,先是疑惑震惊,接着便惊恐起来。
完了完了,打不过!
小蛮记起花朝的话,撒腿就跑,绝不能被捉住。
等跑出几步远,却觉得身后的人没追来。回头一望,那玄师没追她,而是循着花朝大人离开方向追去了。
这不能行,花朝大人是山中唯一一个不歧视精怪的妖。小蛮想,她不能只顾自己一条小命。
帮了大人,也是帮了山中所有精怪。
小蛮翠青的眸子,木木地转了一圈,紧接着立马跃上树,跟在沈寒衣身后。
正午已至,与山中的阴潮不同,太阳直直照着山脚的村子,明媚光亮。
老村长坐在村子中央的石磨上,手中充作拐杖的木棍,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地面。
今日的太阳有些炙热了,烤得人发慌。老村长不喜欢,却不肯听村民的劝,回屋歇着。
“人老了,多见见太阳好。”
大家心知肚明,知道老村长在等什么,没有再阻拦。
正在这时,绿影中突现一抹红。
老村长眼神不好,却是第一个看见的。
村民只见老村长站了起来,还不知为了什么。直到谢微尘的身影走近,入了村子,他们才如梦初醒,纷纷围过来。
年轻的玄师望向人群,一句话也没说。原先的笑意那样明显,眼下却是神色淡淡。
谢微尘弯腰,轻声对凑过来的平安说:“不是坏消息,只是沈玄师担心村中的符篆不够,让我回来补一些。”
不约而同,众人松了一口气。只有老村长依旧沉默,他拒绝了村民的搀扶,落在人群最后方。
谢微尘的视线转来,老村长没有回避,对视一眼后,他远离人群回了屋子。
符篆其实足够,为保万一,他按沈寒衣的说法又添了许多。
谢微尘急着回到山中,几下布好了符篆便去敲老村长的门。
门虚掩着,刻意留了一条缝。
“老村长,你隐瞒了什么?”
谢微尘迈过门槛,立刻发问。若说在山中只是怀疑,那在看了老村长的表情后便能笃定。
暗处,传出一声苍老的叹息。
“我原本以为,你们会用寂灭阵法除去山中所有的妖。”
老村长转过身:“没想到,你们还是选择费工夫找那只恶妖。”
“你隐瞒了什么?”谢微尘重复,眸光渐冷。
“红衣、利爪,都是假的。作恶的妖是冥女。”
谢微尘逼近:“既然知道,为什么说谎?”
他气极,阴沉着脸,眼神犀利。
“你所看见的,是个仅有二三十口人的小山村。可几百年前,这里是一座小镇。四周那些长满了树和野草的地方,都是曾经有人族生活的地方。”
老村长咳几声,沉缓地说出一段历史:“后来,从阴山来了一个妖。一来便是数年,平日里逼人教她读书写字。一有不顺,便要杀人。有人反抗,有人投井,就是没人逃得出去,更没有玄师发现这里。”
木棍的敲击声紧迫起来:“这么一个毒辣的恶妖,我若说了,就不会有玄师进山。”
“这段往事,如今村中的后辈都不清楚,包括他们对恶妖的陈述,也都是我一人散播出去的。”
事情摊开了,老村长似乎支撑不住,跌坐在角落小小的木床边沿。
谢微尘久未接话,他没有高高在上地指责老村长的隐瞒,也没有急着为玄师辩白。
末了,只是沉声道:“沈姑娘猜出你在说谎,还是留在山中独自应对。”
说罢,谢微尘不等老村长的回应,转身推门直奔阴山。
室内,只剩喘息声,久久、久久地回荡在没有光线的角落。
知情者都沉默着,谢微尘也闷头向深山中行,脚步急促。而山林间的沈寒衣同样沉默着,却并非因心情沉重,而是因为烦。
她索性停下,将穷追不舍的树精捆了起来。实际上,小树精根本拖延不了什么时间。
但冥女显然留有后手,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沿途没有残余一丝妖气。
在山野间,生灵多的地方就是麻烦,许多法子都不能用。
怕冥女逃远了,沈寒衣只好选择最初在溪边用过的办法,将灵力放出。
眼下亡息不稳,灵力本就在紊乱的边缘,不能耗费太多。于是,她先判断好冥女可能去往的方位,之后才控制着力量,让少量灵力循着方向探去。
小蛮的控诉声越来越大,沈寒衣堵上她的嘴,静心感受灵力波动。
丝丝缕缕的灵力似乎飘出很远,一直未有回响。
沈寒衣缓缓睁眼,回头望着滚到草丛里的树精。
见她靠近,小蛮就像见了夺命的恶鬼,呜咽着扭动。
沈寒衣站定,垂眸看她。远处尚没有消息传来,不如先审审手中这个。
她伸手,想拔出塞在树精嘴中东西,然而,一道灵力波动靠近。
并不是她的灵力,但随之而来的是她的气息。
果不其然,下一刻,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沈姑娘捉到了什么小玩意儿?”
沈寒衣收回手,抬头看见谢微尘走近。
这一趟往返,他似乎走得很急,发上沾了许多绿叶的碎片。脸颊也不知是蹭到了何种植物的汁液,受了刺激,有些泛红。
谢微尘自然能猜到自己是什么模样,一路都是草木,他又用了速行符,肯定有些不好看。
只是赶路的时候早忘了这些,眼下看到沈寒衣,缓下来后慢慢反应过来。他抬手拍了拍头发和外衣,又用手背擦几下脸颊。
几番动作下来,又怕显得自己太夸张刻意,立马又停下来,转而看向地上被捆住的小树精。
沈寒衣一直静静看着他,心中确有想法,不过只是不解。
他为何不用咒术清洁?
没有特意去思量,可她却想起一件事:几日前,在那间客栈,他也是要的热水沐浴。
或许人族就是喜欢这般亲力亲为。
沈寒衣抛去这些事,道:“暂且寻不到冥女,她是冥女身边的人,你审审。”
谢微尘点头,抬手拿掉塞在树精嘴中的一团杂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