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咲铁太顺利地离开,我并没有再加以阻拦。他此后的行事考虑中将会加上我的存在,我也作为效忠对象被他纳入考虑中,这样我就已经满足。不管日后他指挥的组织变得多强,现在他们还算不上威胁。
不过,经历了那么多次因为他的行动而造成的失败,我对他也没那么放心。特意雇的眼线早就安排在他身边,有备无患。
脸上的血液在零下的温度里结块,要硬扒下来感觉会很痛。我接了盆热水,干净的水渐渐被血染红,但脸上那种干裂的感觉总算消失殆尽。
即使我的灵魂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我的手上也没有生出茧子来。不断往返人和神之间的界限消耗着我的精力和生命,最新的结局似乎也在预示着我的未来——佐野真一郎想要改变的第一个世界线里的佐野万次郎的结局,似乎将在我和他们的命运纠葛中报复性地降临在我身上。
但比佐野真一郎的情况好一点。现在我还活着,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或许。
整理了自己的东西和着装,我打电话给了我的财产代理人——我伟大的财经老师九井一,我正式开始加入争斗中后,他就请缨负责起了我的势力布局,我也给了他我能分配的权力,他如今手上能调动的人远多于黒龍的人数和年龄——让他找个人来表面经营这间工厂。
这里的地理位置不错,附近有一个活跃的走私港口,控制方是黑石组底下的地方组织「山下会」。我提前以若头的身份通知了我会来这,回东京前去露个面,那里就可以算入我的势力。
表面上经营着普通的营生,背地里则做运货运人的关卡,大部分黑石组名下的工厂都是这样运作的。我需要钱,大量的钱,用来运营我的组织,这样我便不会受制于人。黑石光治也好,京藤太郎也罢,不过是占了情报的优势,只要我把情报网控制在手里,全日本就没人可以制约我了。
“咕噜——”
我已经没吃上像样的饭很久了。
还是得先填饱肚子。
我走去了村里,那的大婶大妈们很喜欢我,我便在她们的招待下在村里的饭馆里吃了顿饱饭。饭后,她们搂着我的肩膀,从自己的儿子说到隔壁邻居家小孙子同学的姐姐在东京的补习班同学,话里话外期待着我能找个他们认识的男性结婚,然后一起经营那家工厂。这些说辞颠来倒去,不过从机油的冲味变成了纳豆的味道,从中国到日本都这样,我难免听得有些厌了。
但大婶大妈们的确对我不错,我面上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推脱说自己其实高中时就已有一个叛逆的儿子,不准备分开注意力。此话一出口,本来热情的她们便接连找借口离开,将难得的安静留给了我。
身边的位置落座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招呼着老板来上一盘樱饼,老板放下餐盘时打趣道叛逆儿子怎么变乖乖女儿了,我说其实我儿子有女装癖。老板被我的话噎住,回去做他的正事了。
“好久不见。”我将尚温的茶水推给她。
明司千寿接过了杯子,端在嘴边却没喝的意思。她似乎是跑着来这的,雪白的皮肤现在红扑扑的,像开春的樱花。“你在电话里说有春千夜的消息,我就瞒着武臣来这里了,”年轻的女孩闪亮的眼瞳有些黯淡,“他……”
该从何问起呢?明司千寿的心中已经盛满了数年来积攒的疑问,但真正到了可以解答的时刻,问题们像挣扎着要飞出小笼去的鸟一样,堵在了出口。她还如此不谙世事,以至于我一在电话里说有她失踪哥哥的重要消息,便急不可耐地赶到了这里。
“他活着,很活跃地活着。不过,在明司家的过去似乎让他变了许多——你愿意告诉我过去的故事吗?”我打断她的犹豫。
我已经从玉依姬那里得到了三途春千夜的过去,此刻我真正想要了解的,是明司千寿。
明司千寿,明司家的小女儿,如今和明司武臣住在一块,在今牛若狭和荒师庆三的健身房里小有名气。与舌灿莲花却武力一般的哥哥不同,充满稚气的她有着过人的打斗天赋,加之双传说的训练,她的成长空间不容小觑。除去她本身的价值外,更加让我在意的是——她和佐野艾玛一样,在未来销声匿迹了。
似乎在未来因为一些原因会迎接早亡的她低头看着杯中倒下的茶梗,细微的涟漪荡开,她依旧抿着嘴唇。
“我们换个地方说吧。”我提议道。
空旷无人的村路上,明司千寿向我和盘托出了三途春千夜的过去,内容与我所知的别无二致。我注视着她表情的变化:回想起童年玩耍时的怀念与喜悦、想起自己撒谎时的忐忑与愧疚、回忆起明司春千夜嘴边血肉模糊的猩红时的震惊与不安,以及,被黑色冲动驱使着做出悚然举动的佐野万次郎再次回到她的脑海中时,她与哥哥别无二致的碧色眼瞳微微颤抖透露出的畏惧。
“原来如此……”我敲了敲面前禁闭的大门,“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变成现在这样也无可厚非。”
“都是因为我。”明司千寿捏着围巾下摆说。
“不只是因为你。万次郎没控制好自己的坏脾气,你撒了谎把责任推给哥哥,春千夜嘴巴笨不说自己的想法。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可移动的监控摄像头从我出示的证件上移开,面前的大门被里面的人用遥控器缓缓打开,我领着明司千寿继续往里走,“那时会觉得天要塌下来了,长大后就会一笑而过。这是时间的魅力,如果没有人阻碍,一切都会平淡过去。”
我的话似乎并没有起到开解她的作用,她依旧垂着眼帘,细眉毛微微蹙着:“我想做点什么……春千夜现在过得还好吗?”她抬起眼,向我要一个她等待已久的回答。
“变成脑子有病的坏蛋了。”我简明扼要地回答她。
明司千寿没料到我的这个回答,呆呆地看着我。她的睫毛一上一下跳了两边后,总算回过神来,也终于注意到自己被我带来了一个明显非常可疑的地方。房屋门口的两名纹身门卫跨开双腿,双手背到身后,向我毕恭毕敬地鞠躬,齐声道若头好。
我踏入门内,温暖的暖气包裹住身体,身后的冷风将明司千寿的对和此处的疑惑吹向我耳边,动摇了我本已做好打算的心。门卫接过我脱下的耳罩,将其挂到在他身边显得格外小巧的衣架上。“坏蛋分很多种,现在的春千夜是最坏的那种。千寿,”我回头看向她,用上严肃的语气,“想理解他那样的坏蛋是怎样的思考方式的话,就和我进来吧。但这是一个死气沉沉的深渊,你要想好。”
我想利用明司千寿和初代黒龍三个元老的名气和武力——对我想要构建的、可以与成熟的暴力团应对的、能够压下不论是天竺还是东卍或是黒龍的集团,他们是最合适的地基。
但明司千寿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就这样把她推到极道世界的深渊里,即使把我的耳朵闷住,属于明司千寿的声音也会切开沉默,刺入我耳中。
她站在门外,又一次捏紧了围巾下摆。
时间拖得久了,门卫一直低着的头隐约有抬头的迹象,我抬手把他的头点了点,他连忙再次低了下去。我稍微缩小了转头的幅度,眼神落在门卫挺得笔直的背上。她如果在这里离开,初代黒龍的可用性也并非就在此断绝,只不过没一开始计划的那么容易罢了。
又是一阵冷风。
“好。”她抬起头,眼神炙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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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告知到达的具体时间,于是山下会的会长早早等在了会议室。我挥手让准备开门的人离开,站在门口观察了片刻。看上去四五十岁的男人用摩丝擦得发亮的头发紧紧贴在头皮上,大拇指上戴着玉扳指。他空出了主位,在屏风前踱着步子,玉扳指转了又转。屏风上的牌匾上书着四个大字,财源广进。
“久等了。”我象征性地敲了敲门,换成中文,带着明司千寿一起走进会议室。她注意到我用了她听不懂的语言,拉了拉我的衣角。
“山下会的会长是偷渡来的中国人。”我用日文低声告诉她。明司千寿待在明司武臣身边,对这些事多少有点概念,便懵懵懂懂地点头。
我在中国长大的经历已经在我接任若头时在黑石组内被吵到人尽皆知,早在我接任时他就写了信到本宅,尝试见过我。但那时我忙,信到手后就收了起来,没见他。
山下会会长本名未知,一到日本便认了山下会上一任会长做父亲,用着前会长给的名字讨生活,最后谋杀了前会长,坐上了主位。黑石组解散重组在即,这是一次往上爬的机会,也是一次往下摔的危机。黑石组这样老牌的极道不会对他多加重用,更可能直接将山下会吞进自己的新生势力里,他只能期望于我。不然一个赚得盆满钵满的边缘组织老大,没理由为我这个手上没钱没钱空有虚名的若头等这么久。
“不久,不久。能见到您,我很荣幸啊!”山下忠快步走来,握住我的手用力晃了几下。他瞄了眼我身后的明司千寿,识相地没有多问。
我和山下忠用中文聊了合作的事,明司千寿则坐在一旁。他一口应下我提出的所有条件,承诺自己随叫随到。聊起过去中国工厂的事情,他侃侃而谈,虽然说得我上下眼皮打架,倒也是让他卸下了些防备,俨然一副长辈的样子教育我。受了这样的精神消耗,待我掏出拟好的协议让他签字时,他却又转起来他的那个死扳指。
看完协议内容的山下忠露出一副犯难的样子,说他现在大女儿还在澳洲,一年就要栽进去一两百万的美金,小儿子又刚刚去的伊顿公学,手头的确有些吃紧,拜托我把利益分成改成我二他八,这样还算刚刚够用。
我笑笑,让他别开玩笑了。我事先稍微了解过一些,他在澳洲的女儿已经成家,所谓的一两百万美金的生活费只是转移资产的假义,小儿子上伊顿公学的关系打点和捐资是吃了不少金子,但那些假账留出的余钱补上可谓是绰绰有余。近来日本经济不景气,像他这样一边转移资产一边试图移民的比比皆是。
“你这些年来从该汇去的金额里扣下的份额到了结算时都得还回来,”我叩了叩桌子,“到时候,都需要资金的大江和本宅不会手软。现在签下和我的协议对你而言是最划算的。”
山下忠咬了咬牙,眼珠乱转。
在想坏事情。
“哎呀……哎呀……”他慢吞吞地拿起一边的笔,脱下手上的玉扳指,似乎要动笔写上自己的名字。我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小心留意着周围的动静。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我有的只有自己和身后的明司千寿。
他在等。
在等什么?
玉扳指叩响桌面的那一刻。
会议室的门口被山下会的人围堵住的瞬间,我的枪口也准确无误地对上他的太阳穴。山下忠的鬓角流下一滴汗液,喉头滚动:“你看这事搞的,多难看啊。好孩子,你也解决不了外面的人,我们放下枪好好说,他乡遇故知可得多珍惜珍惜……”
“钳住他的双臂。”我没继续听他废话,开口让明司千寿做谈判保障。她很快便制住山下忠,双眼看着我等待下一个我的要求。她对运用暴力以达成目的行为接受得很快,算是好消息。
山下忠又念叨起来,说这样没法签字。我叹了口气,把随身的怀剑掏出来,在他面前用袖口擦了擦:“一根手指就能签名。你让他们滚出去,我就让你用完整的右手签自己的名字。”
见他还是不赏脸,我只好将怀剑插进他的左肩胛骨。创口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明司千寿的手套,她的瞳孔微微缩了缩,但依旧好好地压制着陈金忠。凄厉的尖叫过去,山下忠总算喊退了外人。我废了点力气拔出被他的背肌卡住的怀剑,将带出的血肉在他背上擦干净,给明司千寿使了个眼神,她马上便领悟了,松开他的双臂,把滚到一边的笔塞到他手里。
山下忠忍着痛呼颤颤巍巍地抬起手,笔下的协议却被我替换了一份。他抬起混浊的眼睛看向我,似乎又有胆子犹豫了。“被血弄脏了。”我体贴地解答道,再次向他晃了晃我手里的怀剑。他连忙收回冒犯的眼神,埋头签上自己的名字。
“现在我签好了,拜托您把枪移开吧?这样说话多难受啊,累着您手臂了可怎么办。”山下忠面部肌肉因为疼痛抽搐着,面对我的枪口却依然谄媚地笑着,没有刚刚那副神气的样子,看上去顺眼不少。
我拿起那份协议,确认他没有搞什么花头后,扣下了扳机。一声枪响过去,他戴着那张谄媚的笑脸面具进入永眠。
“为、”明司千寿的声音发抖,还带着山下忠的热血的手套放在我微微发麻的虎口上,“为什么他签字了还要、还要杀了他?”
“因为他是这里的主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