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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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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气候温暖之时,我有充足的精力去室外跑步,泡吧,去咖啡店放松。转眼天气日渐变冷,一出门便是刺骨的风雨,有如我被冰雪覆盖的心。

我更不愿出门了,生活回归到了两点一线的简单日子。

看似平和的时光持续了不久后便被打破。和Benedict分手后不久,我收到了Summer的回复。

“很久没有回复你了,Alyx,最近我在忙着做产检,而且他情况不乐观,前几天都在重症监护室,昨天才转到普通加护病房。”

我的第一反应便是Summer生的小宝宝有健康问题:“我的天啊,你什么时候生的?宝宝怎么了?”

隔了许久没有回复,我脑海里浮现出在保温箱里插着管子,为了生存而顽强拼搏的婴儿的景象,做了最糟糕的打算。当手机再想起提示音时,我看向屏幕,刹那间以为我在做梦。

“是Izumi。。。。。。不好意思,你姐姐没有给你说吗?很抱歉我没有早点告诉你,警方找到了他。”

我抄起外套,抓着汽车钥匙向门外走去。

“我现在过去,你们方便吗?在哪所医院?”

Summer让我到M市著名的Saint Joseph医疗中心的小教堂见面。在去医院的路上,我买了一束代表着爱与康复的花。

Saint Joseph医疗中心是一家由圣约瑟夫修女建立于19世纪末的天主教医院。门诊部依然是刚开放时建造的红棕色砖楼,楼侧面附带着一座教堂,住院部和急诊则位于红砖楼附近于二十世纪末新建的高楼里。我第一次进一家天主教医院,一尘不染的走廊墙壁上挂着罗马天主教神父的肖像,他们身着清一色的黑色长袍,胸前挂着十字架,面带慈祥的微笑。也挂有100多年前主楼前站着一排修女的黑白照片,和医院接待治疗二战伤员的记录。

我推开祈祷室的木门进到了小教堂里,一排排蜡烛的火苗在微风中舞蹈,空气中飘浮着宗教礼仪中所用的熏香味。色彩斑斓的蒂凡尼窗子上刻画着圣父,圣子,圣灵的庄重身影,晚秋孱弱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射进来,洒在室内的影子被染成了绚烂的彩色,我们仿佛身处花海之中。

Summer跪在教堂长椅前,十指交叉握着双手低头默默祷告,几分钟后松开双手,在眉间和双肩点了点,画了个无形的十字架。在牧师的搀扶下,挺着大肚子慢慢站了起来。

“愿上帝保佑你和你的孩子们。” 牧师握住Summer双手说道。

Summer转身看向我,若有所思地凝视我手里镶嵌着薰衣草,郁金香与玫瑰的花束,又看了看我,表情有明白我对福岛有好感的觉悟。然而她平时打理地整整齐齐的头发仿佛在忙碌中没有梳理便用皮筋匆匆扎起来,脸旁散落着几撮金发,映衬着红肿的双眼,疲惫的脸上布满泪痕,有如目睹了不可言喻的恐怖。她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和多年失散的儿子团聚的喜悦。我不敢询问细节,比如警察是如何找到他的,在哪里找到的。。。。。我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猛跳,不敢想象是什么样的情形使她如此失态。

“你来了。”

“嗯。。。。”

我挽着Summer的手臂离开了教堂慢悠悠地往住院部走,她的肚子就像塞着一只大南瓜,从她的脚步中我能感到Summer的焦急,但臃肿的躯体使她力不从心。住院部就像一座巨型迷宫,凭我一个人根本找不到路。我们乘坐了两间不同的电梯,穿过了若干条走廊,最终在综合加护病房翼的一间病房门前停了下来。看到门口牌子上贴的“Fukushima,I” 与“NPO”,我紧张地攥紧了花,倒吸了一口冷气。

「NPO = 禁食」

Summer有感应似的摩挲着我的手臂,接着推开门,刺鼻的酒精味扑面而来。那是个一人一间的病房,病床周围的帘子拉着,我们什么都看不到,绕到病房里,帘子另一边的景象一目了然。

我只看到病床上的人双腿被扳开,病服被褪到腰部。一个保洁员在扫地,一名护士将正在手忙脚乱为他的脸部清洗消毒伤口,另一名护士清理他的下半身,赤裸的半边身体一览无余地最先展现在我面前。

我的手无力地松开,花束掉落在地,心中一根紧绷的弦断掉了。那脆响是为浮华世界坍塌而奏响的靡靡之音,在随后的几个月里,夜夜将我拖进地狱的深渊。那一瞬间,时间停止了。我阵阵眩晕,耳边的杂音突然增加,一阵轰鸣后是死寂。我麻木地停在原地。风渐凉,鲜花惘然,云朵定在天空,云层背后的太阳垂下疲劳的眼睛,不忍直视地上人们种种的尔虞我诈,悲欢离合。

我刹那间理解了为何Emily不愿让我知道福岛下落的缘由。

我只看到他大腿上印有几块狰狞的老旧圆形烙印,身下一片紫红色,仿佛有烟头的烙烫,刀片的切割和鞭子的抽打等五花八门的伤口,就像在黄泉路上妖艳怒放的彼岸花。他的双眼闭着,苍白的脸上和颈部覆盖着殷血的纱布,我看不清他曾经标志清秀的面容。

“啊!!!!!” Summer捂住嘴歇斯底里地失声尖叫,我拼命扶住将要瘫倒在地的Summer,“我只离开了一会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拖着他无力的右手,试图用夹子将伤口里的碎玻璃渣取出来。他头也不抬的说:“精神医学科的人刚来为他做心理评估。他应依然处于酒精戒断期,精神躁狂,一句话不说把你的玻璃水杯摔碎,握着玻璃片往自己的脸和脖子上割,我们不得不继续给他打镇定剂,趁着这会儿顺便把纱布一换。”

“怎。。。。怎么会?你们不是已经给他打过镇定剂了吗?我走的时候他在昏睡!”

“先前打的镇定剂药效过去了,恰巧在你离开不久便醒了。”

“那个应该守着他的社会工到哪里去了?” Summer恶狠狠地问道。

“你在叫我?一切都好。。。。吗?”一个穿着休闲装,像刚高中毕业的年轻女孩子端着两杯咖啡刚走进门,她应该就是Summer提到的社工了,显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我错过了什么?”

Summer懊恼的眼神锋利如刀片,开口大骂:“你死到哪里去了?我叮咛你让你看好他的!你他妈的只有一个任务:看住一个弱不禁风的病人,你连这件小事都做不到吗?医院雇你来是干什么的?”

社工灰溜溜地把咖啡放到一边,拾起地上的花束摆在床边。接着坐在角落的位子上翻看文件夹,假装上班繁忙。Summer看罢更生气了:“你给我走,我不想看到你!”

社工识相地收摊走人了。我扶着Summer坐了下来,她抱着肚子,由于心情激动全身都在颤抖。身怀六甲的Summer本应在这时享受小生命即将来临的喜悦,此时她恍如隔世地瞅着医生护士为自己满身疮痍的儿子清理伤口。我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安慰Summer。

“听说你去医院的教堂了,我们可以让医院教士来病房陪你交谈祷告的,你可以不用离开病房。”医生一边摘手套,一边向Summer叮咛,“手心,脸部和脖子伤口里的玻璃渣都取出来,并且做消毒止血处理了。庆幸没有伤到脖子的动脉,他会恢复的。另外,病例经理最近会来与你商量下一步该怎样,比如接下来到哪家创伤中心,长期疗养院或精神医院住院恢复,你可以提前考虑。虽然我们不建议,若你想把他带回家在家疗养,让他与家人在一起,那也是可以的。”

Summer木讷地点了点头。护士换了几包静脉注射液,测了一下血压后便也离开了。

我起身坐在医生刚坐过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理了理福岛额边的棕发,端详着他挂着淤青,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他的长相更成熟了,眉眼间有种令人惊艳的堕落颓废之美。

我的双手轻轻托起他刚包扎过的右手,抚摸着冰凉僵硬的手指,试图将我的体温传递给他,融化他。无论我如何尝试,他的手都是那么冷,就像裹着一层无形的冰。

夕阳橘红色的光直射进窗户,有清澈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滴落在病床洁白的床单上。我按捺不住啜泣,哭了出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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