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从很久以前就乐意把自己的心脏掏出来扔着玩,玩够了一边儿放长毛了不管都没事。但千百年来,除了神秘事务司那帮疯子,始终无人敢触碰大脑。
并不仅仅因为大脑藏身在坚硬的颅骨之中,有点儿不太好挖,至少自己很难自给自足。更多的则是魂与灵之争。
灵魂究竟栖息在何处?大脑,还是心脏?
《男巫的毛心脏》至少佐证了心灵容纳感情,那大脑呢,理智吗?可哪怕是那位放任自己心脏长毛的癫狂男巫,那颗心脏也是他原装的——在魔咒力量下重新生长出来的大脑,里面还承载有智慧的灵魂吗?
“我不得不最后提醒你,没人知道后果。她有可能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也有可能变成一个傻子,还有可能变成另一个人,当然,更多的可能是,她会死。”兰斯洛特亲自送斯内普出门。
“那几个人不是圣芒戈的?这几天没见过。”斯内普只是指了指门内落在后面的几个男巫、女巫,他们看上去更激动、更手足无措,但却都束手束脚地远远站着,看治疗师们布置起来。
“魔法部的。”兰斯洛特暗含希望地看了那群人一眼,但神情又很嫌弃,“万一失败了,你连她的尸体都要不回来。”
“如果我不试,我现在就可以去为我的妻子预备葬礼。”
“当然、当然!”兰斯洛特举起双手,小心地将门关好,想了想又锁死,“我不是劝你放弃治疗,我只是——”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兰斯洛特·沙菲克严肃地问。
“当然。”斯内普轻声道,态度和八年前回答同一位治疗师“真的不告诉她你来了吗”时如出一辙,“如果盖尔死了……”
他停了停才把剩下的话说完:“我就帮她把未了的心愿完成。”
兰斯洛特摇了摇头,一边念叨着“但愿不是研究灭世的超级武器”,转身走向病床前。
这一等就是一整夜。
喝“生骨灵”长出两根愚蠢的尺骨和桡骨也得一夜,何况是大脑这种复杂得多的器官。兰斯洛特尽量简明易懂地解释过原理,他们得先让盖尔长出第二个头,然后在好的那个头里再生大脑,最后用好的头一整个替换掉坏掉的那个。
斯内普望向三楼空旷安静的走廊——因为收治了超级病患盖尔,所以一整层的病人都被暂时迁往其他科室。
两道白墙像是命运森冷的臂膀,将他牢牢抓住,不能动弹。
斯内普正拼命地试图让自己笑出来。很久以前盖尔曾说过要将乐观劈一半儿分给他,用以交换生活的目标。现在她早已在她的目标之路上狂奔不已了,那她的乐观就理所应当属于他了,不是吗?
他开始想象皮肤五颜六色布满瘤包像某种热带大蜥蜴的盖尔顶着两个脑袋的样子,但是那没用。双头大蜥蜴,一点都不好笑。
斯内普走出两步,又走回来,走出去又走回来。他强迫自己停下,可确实又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心中的怒火,这里甚至没有第二个倒霉蛋来给他骂两句。
怒火,斯内普想,当然是怒火。他不该愤怒吗?她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她怎么能——她如果死了,那他就再也没有同类了。他会被扔下,一个人留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哪怕他还有利乌斯,即便他还有利乌斯。
西弗勒斯·斯内普不允许自己竟被置于如此弱势可怜的位置上,但事实就是,他早就已经被“扔下”过了,只是被盖尔美化为了“和平分手”。
这些年来,见过她也好,没见过她也好,听到过消息也好,没听到也好,他心里的怒火都在一点一滴的积聚。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好在他很擅长压抑情绪与情感……上次在国王十字车站猝然相逢,还好那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如果他是个狼人,只怕盖尔已经被他咬死了。
他忍不住想要叩问些什么,命运,或者盖尔祖国的人喜欢念叨的,天神的意志——究竟为什么要送他来陌生的一百年前?
如果只是为了扭转未来的惨胜,那根本不必非他不可。
他曾觉得这是命运的戏弄,后又觉得是恩赐,现在只觉得空茫,人生海海,仿佛没有什么是他能切实抓在手里的。
不知又过了多久,门似乎响了一下。斯内普正凝望着地板上拉长的日影出神,肩头就被扒拉了一下。
是兰斯洛特·沙菲克,他看上去竟然很明显地削瘦了一些,脸色虽然发白,整个人却精神十足,像打了鸡血似的,恨不得从窗口蹿出去绕着不列颠群岛飞上三圈。
他心底燃起一丝希望,但是他不敢问。
“他们一定要我来问问你,你有没有什么……呃……偏、偏好?”兰斯洛特似乎很急着回去,不住地催促着。
“什么?”
“有些人或许会觉得,如果盖尔成为行尸走肉或者智力障碍,那还不如直接死了。”兰斯洛特仿佛已经被摧残得完全丧失待人接物的情商了,“如果你也接受不了,非要一个正常的、完整的、本来的她……那么神秘事务司到时候会直接带她走。”
“滚。”斯内普直截了当地转回头,“别等我请你。”
“好的!”兰斯洛特丝毫不以为忤,转身又一头扎进了病房。
那门再一次打开,天边已然能看见淡泊的月影与破晓的霞光。无论是治疗师还是神秘事务司的人都没有出来,兰斯洛特只是招手让他进去。
他会看见什么,蒙着白布的尸体吗?
斯内普想要动,但脚步却发粘。他不敢进去,如果他不进去,那盖尔有可能会活下来,也有可能不会,可一旦他进去,他就不得不接受那唯一的结果。
“聋了?你再不进来人一会儿就该醒了,到时候她要是第一眼把我当成她妈妈该怎么办?”兰斯洛特大为不耐烦。
斯内普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忽然反应过来!
盖尔·纳什整个人焕然一新,像睡美人一样安稳地卧在病床上,仿佛前几天的生死挣扎都是斯内普一个人的幻觉。
神秘事务司的人不仅帮助盖尔换了个脑子那么简单,他们还将那致命病毒整个儿地从盖尔的身体中移除了,治疗师们紧跟着治好了那些痘疮、坏疽与青疹。
“怎么做到的?”他简直不敢置信。
“消失咒。”兰斯洛特嘴上轻描淡写,却也是满脸的“这也能行”,“他们从魔法部档案里调取了盖尔少年时发明一个什么东西留下的手稿,从中推测出了她的某些习惯,总之她要么叫这个病毒为‘1号’,要么就是‘病毒A’,要么就是个汉字①,也不难发音……总之他们试了几次,就成功了。”
“独特的思路,我们以后也可以应用到治疗过程中来。”一旁满脸胡茬的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院长插话道,他看上去足足老了十岁。
无人知晓被消失咒弄走的事物去了何处,总之不在这里,也不在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魔法可以将其弄走,却无法追回,对于一种极度危险的病菌来说,这就是最安全的去处。
“现在她只要静养,唔……没准儿还是得换些器官。”兰斯洛特看盖尔的眼神已经有了一种类似于造物主的慈爱,“毕竟只是病毒消失了,它留下的千疮百孔还在。”
这倒没所谓,他有一百种办法为盖尔滋补身体……可灵魂呢?她还会是原来的盖尔吗?
掌心的手指温热,腕上血管搏动得相当有力——这具身体活下来了。
“她什么时候会醒?”
“她也不一定会醒。”病房角落里,一个极高极瘦的扫帚柄似的老头冷不丁插话。
“缄默人。”兰斯洛特小声说,“不到万不得已从不主动和外人说话……这是看你笃定盖尔不是他们的了,急了。”
“她当然是她自己的——”话说到一半硬生生改了口,“盖尔·纳什是我的。”
“未必。”另一个女缄默人又说。
斯内普懒得搭理他们,他重新坐下来,两只手捧着病人的手指,支在自己唇边——这些天他几乎就是以这姿势度过的,在不需要抢救盖尔的时候。
也就是在这时候,他发现了盖尔纹在左手掌心的咒语。前些天它一直掩藏在重叠溃烂的疮口之下,他还以为是她病倒前随手记下的什么东西。
当着缄默人和治疗师的面,斯内普什么都没说。直到这些人终于撑不住走了——走前还商量24小时后正式开始轮班——他才用魔法揭开外语的神秘面纱。
“地崩山摧。”
作为发明过无数咒语的黑魔法大师,斯内普很快就暂定下了这东西的英语版本,它的含义令人心惊,但也令他迷茫——因为巫师没有那么大的能力。
如果格林德沃亲自出手呢?再加上邓布利多、加上他那个激进组织的所有人……只怕也不行,全英国、全欧洲的巫师加起来都不行。
巫师是人,不是神,天地与自然何其庞然无边,他们仅仅是一簇蝼蚁。
如果命运允许蝼蚁撼动天地,至少先允许他眼前这一只活下来。
等到了三月里,默默然图书公司的编辑詹妮佛·斯旺收到了她此生最坏的一个消息。
她负责的教辅书作者来信通知,说好的《魔药学入门(暂定名)》的初稿交不来了,问就是没有为什么,什么时候能交稿不知道。
她气得一连发了三封吼叫信都如泥牛入海,亲自跑了一趟霍格莫德,却发现斯内普家人去楼空,门口还蔫头搭脑地躺着她那三封出师未捷的信。
詹妮佛不死心,又冒着连绵的春雨跋涉去了村子那一头的小学校,她知道斯内普的女儿在这里上学。
“我新年之后就没见过我爸爸了。”那女孩开门见山地说,甚至没等詹妮佛开口,“我猜他一定是去孟加拉找我妈妈了。”
“去、去哪儿?”詹妮佛险些吞掉自己的舌头,“孟加拉?那不是麻瓜在亚洲的殖民地么?”
“是呀!”那女孩越长就越能看出眉目间那位神秘母亲的风貌,“假期里有个麻瓜来找过我爸爸,然后他就走了,那个麻瓜想过……提到过我妈妈。”
詹妮佛有些懵圈。她和西弗勒斯·斯内普搭档几年了,这人虽然很难搞,常常把她气得无语凝噎,但总的来说还是个很负责的人。
虽然不一定按照詹妮佛的建议写,更不会听从她的修改意见,但他从不拖稿。
怎么这次说鸽就鸽了?还鸽得如此理直气壮?
谁家好人书写到一半跑到亚洲找前妻鸳梦重温啊?知道的是魔药学教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写言情小说写上头了呢!
詹妮佛气不过,干脆就近去邮局租了只猫头鹰,随手扯张便条写了一个硕大无比的“退钱”,就给那猫头鹰系在了脚爪上。
“去找西弗勒斯·斯内普。”她给猫头鹰喂了点儿食,紧跟着振翅的角鸮飞上天空。
说真的,每一个有志于从事图书出版与报业工作的巫师都该去修习阿尼玛吉,最好是个鸟类,这可太实用了——他鸽任他鸽,没有一只鸽子能逃脱云雀锐利的视线。
詹妮佛本打算跟着猫头鹰到英吉利海峡就死心的,但这鸟并未往东南方向去,它径直南下,毫不迟疑地落入了伦敦。
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
不是吧,这年头真有作者写书把自己写病了的?詹妮佛简直要感动得抹眼泪了,在问询处前排队时还在懊悔来得太仓促,竟然空着手连束花都没拿。
正当她打算暂时抽身去外面麻瓜商铺凑合看看的时候,就听到接待女巫“哗啦啦”翻着记录:“……斯内普?不,我们没这么个人。”
嗯???
詹妮佛正发懵,一个路过的好心治疗师拯救了她。
“斯内普先生是病人家属,现在在三楼奇异病菌感染科……别担心,女士,您来得很是时候,我们今天早晨刚刚解封了整个楼层,如果我没记错,已经有人前去探病了?”
“有两个,而且还没走。”女巫又去翻另一本大厚本子。
“您上去吧!”治疗师给她指路,“我得去开个会,麻烦请代我提醒病人喝药——白说一句,会有人管着她的。”
詹妮佛莫名其妙就被推上了楼。虽然已经解封,但整个三楼还是空荡荡的,萧条而冷落,几乎没有丝毫热乎气儿。
她心里有些没底。逼得圣芒戈封掉一整层的病菌,那得是什么样儿?她爷爷生龙痘疮的时候,他们连病房都懒得封。
或许她真的不该来。不仅仅为了自己的安全,也为了斯内普的心情。
詹妮佛在门前踌躇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要走。她刚要转身,那门就被从里面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