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生日的前一天,絮城一中贴出了期中考试的时间安排表。
这次考试是省里几个教育发达的市区的联考,学校自然是十分的重视。
正好又赶上高一的学生们放假,于是就顺理成章把高三考场安排在了高一的教学楼。
为了强调考试的纪律和重要性,还破天荒抽出了一节晚自习的时间给高三学生开会。
马逵看着满满当当的考试,啧啧感叹道:“白哥,你这运气也是没谁了,谁家好人成年第二天就考试啊。”
陈泽恩在一旁点头:“疑似絮城一中给江逾白的十八岁成人礼。”
然而江逾白同学向来是不把考试放在心上的,这一整天下来,该睡的睡,不该睡的也睡。
和他的同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到了晚自习那个点,差点都忘记有开会这件事。
等他从厕所里面溜达出来,整个教学楼的人都在往阶梯教室的方向走。楼梯间人挤人在下楼,看见这个架势江逾白就懒得上楼了。
又转回厕所,掏出手机。
【芋头白】:你帮我随便拿个本子吧,待会开会的时候带给我。
【芋头白】:不带本子又要被老刘骂。
何砚低头看了一眼消息,木然抬头看着两桌子上高高垒起的本子。
江逾白和何砚不同,何砚每一科都有一个单独的笔记本。
而对于江逾白而言,一个笔记本发下来,可能第一页写的是语文,再往后面就变成了物理,再后面又变成了英语。到最后无一例外都变成了小少爷的草稿本。
杂七杂八的本子高高摞在何砚的桌子上。
【何砚】:哪本?
【芋头白】:随便,你从我抽屉里随便拿一本也行。
何砚一边弯下腰,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待会开完会一定把少爷的桌面清理一下。
他随手抽出一个本子,很普通的牛皮本。
这本应该可以?他皱着眉随意翻了一下,手指的动作便僵硬的顿在半空。
本子的主人罕见地没有飘着写字,某一页上字迹认真端正。何砚甚至都能通过这些笔画,看见江逾白当时认真的神色。
[症状]:浑身冒冷汗,发抖,面色苍白。大概伴有心跳加速,焦虑的症状。
[原因]:考试?
何砚瞥了一眼这页最底下的日期:9.15
正是九月调考,也是自己和江逾白吵架的当天。
再往后翻:
[“实际生活中,焦虑症患者不仅焦虑重重,而且内心常常感到恐惧,尤其是对患病所产生的神经性症状感到恐惧”]
这句话何砚很熟悉,是当时图书馆那本书的一句原话。当时没有借到,后来何砚又抽空去图书馆把那本书借了回来。
所以江逾白的这本日记本,不是记录着他自己,而是……
何砚垂着眼睛,手指无意中把右下角的纸面掐出一道道印记。
[1.转移他的注意力,减少焦虑的触发点。
2.每天都要肯定他。
3.肢体接触……?]
[ps:一定要有边界感,不要好心加重负担。]
看着这些字迹,江逾白平时的一举一动都适时浮现在眼前。
“砚哥——”马逵的声音从前门传过来,打断了何砚的思绪,“我们先走了,你快点!”
“知道了。”
何砚合上本子,应了一声。
等到阶梯教室的时候,江逾白正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翘着腿,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何砚没说什么,把另一本不常用的草稿本递给他。
“谢了啊。”
江逾白口里还叼了根棒棒糖,含混不清道。
身旁的马逵还在讨论考试与江逾白生日的事情,喋喋不休。双手合十拜着:
“白哥,你生日愿望能许我考上985吗谢谢,实在不行211也不错。”
江逾白朝着马逵的方向翻个大白眼,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你天天一口一个考试,平时也没见你多努力。”
“那还不是张晓磊天天带着我玩儿,诶白哥,你知道吗?三石最近失恋了……”
“你这说的他什么时候谈上了似的?”
江逾白整个人缩在校服外套了,瓮声瓮气说。
“害,这不单恋失败嘛,他最近可丧了都。”马逵耸耸肩,“我请他喝饮料都治不好了。”
王浩东叹口气:“年纪轻轻的,整天爱爱爱的,一看就是数学题做少了。”
见一旁的何砚一直没说话,江逾白探出头朝旁边一望,正好和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神对视。
“白哥?”
四目相对,江逾白一时间还无法反应过来。
直到马逵推推他,他才如梦初醒似的。
“啊?你说什么?”
马逵颇有求证精神地过来问:“我们刚刚在说,到底什么算喜欢?你觉得呢?”
江逾白心里被何砚没有情绪的眼神盯得乱乱的,随口敷衍了一句:“可能就是想对那个人好吧。”
听到这话,身旁一堆人还在闹哄哄的讨论什么叫喜欢,大有哲学家们附身的感觉。
见这下没人注意自己,江逾白从校服外套里直起身子,将毛茸茸的脑袋探到另一边去,轻声问:
“何砚?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我跟你说,我刚刚在厕所看见一个高二的可搞笑了,他……”
江逾白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
“没不高兴。”何砚盯着江逾白的眼睛,温声道,“心情很好。”
一直到今天晚自习放学,江逾白都没看出自己这个同桌心情好在哪。
正犹豫着要不要刨根问底地问一下,就被马逵送礼物的动作给打断了。
马逵向来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礼物都藏不到第二天。等江逾白收好对方送的一副耳机之后,何砚已经在门口等了一会了。
“走吧。”
他拉拉何砚的书包带子,示意对方可以出发了。
高三放学时间本来就晚,加上刚才教室里面耽误一会,现在放学路上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何砚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块小蛋糕,递到江逾白的面前。
“生日快乐。”
江逾白看着那块小巧的黄色蛋糕,惊喜惊讶。
“我去,你上哪弄的?”
“你也学马逵呀?提前过。”
“不是。”何砚在兜里摸了一会,没摸到打火机,只能木着脸点开手电筒。
“明天的蛋糕是大家一块吃,我想给你单独过。”
讲话间,为了不那么显眼,两人又走了几步,到了一个比较暗的胡同里。
“行吧!”
江逾白看着对方这个架势,明白何砚是想把手电筒当蜡烛,轻笑两声。
狭窄逼仄的胡同里只有手机电筒的微光,照亮了巴掌大的蛋糕。
“这样也算蜡烛啊。”
江逾白还是没忍住,笑着揶揄道。
何砚也笑了,轮廓在微光下柔和许多。
“闭眼。”
他举着手机,光晕在对方的鼻尖上跳跃。
江逾白笑着闭上眼,双手合十。手电下,何砚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和嘴角藏不住的弧度。
“许了什么愿?”
“当然是希望何砚同学考上自己想考的大学啦。”
江逾白语气轻佻,分不清是玩笑还是真心。
但何砚举着手机的手还是不可抑制的抖了一下。
“江逾白,你为什么?”
话还没说完,嘴巴就把绵密的奶油给堵着了。
江逾白拿着叉子将奶油最多的一块放进何砚喋喋不休的嘴里。
“先吃!”他嘴巴旁都沾上白色的奶油,“我都说了,交换!”
何砚张了张嘴,只感受到清甜在嘴里爆炸开。将过往的一切苦楚与迷茫,全揉碎在这团甜蜜中。
“好吃吗?”
江逾白弯着眼睛,声音轻且甜。
何砚盯着江逾白手里那个蛋糕上融化的奶油,喉结滚动一下。突然感觉那些在深夜里反复咀嚼的往事在此刻变得轻飘飘的,随着呼吸上涌。
不重要了,哪怕是要揭开血淋淋的伤疤。只要面前是这个人,都没关系。
“我其实……”
何砚声音很轻,但是足够清晰。
然而刚刚起了个头,就被胡同外刺耳的鸣笛声打断。
何砚和江逾白一同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装扮精致的女人下了车。在他们俩面前站定。
“何砚。”
对方看着两个人挤在胡同里吃蛋糕的场景,颇为不屑的开口。
“你来干什么?”
何砚的声音又变的很冷,江逾白默默舔了舔自己嘴角的奶油,感觉这个场景莫名的眼熟。
昨天好像也是这个场景吧…?
“景山前几天来这里找过你吧。”
怪不得,这母子俩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找人的架势都一模一样。
江逾白在心里默默吐槽着。
心里又开始后悔给何砚吃蛋糕。
毕竟嘴边还顶着奶油和别人对骂——看上去气势就少了一半。
然而身边的何砚还是盯着她不说话,态度又和当初面对何景山的时候截然不同。
冷漠尖锐,甚至还渗着厌恶。
见无人说话,对面的女人又上前几步。精致的真丝旗袍在狭窄小巷里颇为出戏。
“你倒不必对我有这么大的恶意,毕竟你妈妈死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我要是知道,肯定不会留何璋过夜的。”
“我现在只想知道何景山在哪。”
江逾白的脑子里仿佛有闪电劈过,被女人的话僵在原地无法思考。
但是他的手却像条件反射一样,立马就抓住了何砚垂在一旁的手,紧紧握住。
何砚僵站着,身体微微颤抖。
好一会,江逾白才把手里的蛋糕往旁边垃圾桶里一丢。左手依旧握着何砚的手,没有松开。
江逾白深吸一口气:“大姐,你没有手机我帮你打110,好吗?”
且不说何砚,连局外人的江逾白,听见那番话都要好一会才缓过来,这会的语气自然不算好听。
江逾白越说越气,差点上前一步动手,被何砚拉住了。
“你找不到何景山,可以报警。但是一味来骚扰我,那我只能帮你报警。”
何砚拉着江逾白和女人擦肩而过,一个眼神都不分给她。
放学路一如往常,只不过昏黄路灯下,两只相握的手却一刻也没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