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芜站在后门把风,士兵们负责将木箱从神鹭阁搬到门外的马车上。
明明是自己的东西,弄得像做贼似的。萧芜心里好不痛快。
倏忽,老板娘提着裙角低头看路,萧芜趁老板娘没注意她,赶紧碎步跑上木阶,“付决付决!来人了!”
几人面面相觑,军士提着木箱转身往房里走去。
萧芜堵在木梯口,心快蹦出来了,面上还要装作云淡风轻。她嬉笑着看着迈上楼梯的老板娘,“可是来寻我?巧了不是,正要去赴宴。”
萧芜下楼时故意挡在老板娘的面前。
“姑娘好半天不见人影,我只好上来寻了。”老板娘顺着萧芜的话借坡下驴,扭了个身子下楼。
与老板娘并肩去后院,萧芜往楼上瞄了眼,付决从柱子后缓缓现身。二人眼神相觑后,萧芜故意将视线往老板娘鬓边的红芍药上引,她摸了摸花瓣,“哟,真花!老板娘好大本事,隆冬里何处觅得芍药?叫人好生羡慕。我看街上虽也有盘牡丹髻的女子,却不及老板娘显得雍容华贵,仪态万千。尤其是鬓边这朵不俗的芍药,足以把建州的贵夫人们都比下去......”
被萧芜吹捧,老板娘乐得找不着北,自然顾不得往后瞧,这才给了付决转移金铤的机会。
后院的长桌上酒菜都已备齐,萧芜寻了处空位坐下,场上已有人酒喝得尽兴,眼神恍惚迷离,那两颊的绯红像石榴果。
“人参鹿茸血酒香醇劲烈,一杯下肚经脉喷涌,全身热乎乎,寒冬里不觉着冷。”宾客端着酒杯隔空与萧芜敬酒,“姑娘你也尝尝。”
萧芜笑着回应,看着白瓷杯中血红的酒液,如直饮鹿血,她有些下不去嘴,将杯壁抵在唇边用衣袖遮挡,假意空饮了小口。
宴席过半,鹿茸血的烈酒劲大,实实在在喝倒下几个贪杯的壮汉。
在宾客的搀扶下,被抬回了屋里,留下萧芜和两位清醒的宾客帮着一起收拾残羹冷菜。
宾州,季府。
新郎官携新妇送宾客散席。
蔺如月身着红缎嫁衣头戴珍珠花冠,站在游骑将军季灌云身边模样瞧着小鸟依人,眼里的爱意犹如浪潮滚滚,汹涌且直白,像长生天的阳光炽热。
相反,新郎官的双眼无情,似高山的白雪纯洁而冷冽。
她却觉得他像长生天的光。
他却觉得她像高山之巅的白雪。
来往的宾客中没有姐姐的身影,蔺如月脸上闪过失落。从她们远渡大江之上到穿梭天山,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千钧一发,相依为命的走到此刻,姐妹间的感情早已超越寻常金兰情谊。
姐姐没能亲眼看着她出嫁,属实遗憾。
而今远在宾州外,又不知会否遇上比雪狼更可怕的危险。
蔺如月双手合上抵在眉心,默默闭上双眼为姐姐祈祷。
“姑娘——”
秉着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道理,萧芜帮老板娘打扫完院落才肯离去。
哪知,老板娘从身后叫住她。
萧芜不经意地回头,老板娘挥下衣袖,香粉飘散,萧芜旋即晕倒。
大厨眼疾手快的把她拖到地窖里,入口处盖上了干草。
“花娘,她怀孕了,能卖得出去吗?”
“怀哪门子孕,他们看对方还不如看锅里的鹿有感情,哪点有夫妻样。”
老板娘用人参鹿茸血酒把宾客们灌醉,偷些值钱的东西,等明早城门大开,先把姑娘送进城去卖给姬画阁,再将值钱的东西藏进京城的宅子里,料他们也掀不起大风大浪。
“郎君找不到人怎么办?”
大厨憨憨的模样可一点不像会干坏事的人。
老板娘嫌弃地翻了他一记白眼,“把另一个也迷晕不就行了。这种蠢问题也要问我!你是第一次跟我做事吗?”
半晌过去了,本商量好在客栈外接头,付决左等右等的也等不来萧芜。
“你们先去城郊,我们城门外汇合。”
付决紧握长剑冲进了客栈,他疑心重重,再两边厢房都未找到萧芜身影时,更加笃定这是家黑店。
担心萧芜遭遇不测,付决围着整个客栈寻找萧芜的身影。
下楼时,正巧碰到大厨。
大厨撞见他,眼神迅速躲闪。付决很快察觉猫腻,仔细留意大厨的神情变幻。
他手里提了个铜壶,在见到付决后,加之被付决肃正之色的眼神紧紧盯着,心虚地将铜壶藏在了身后。
“你手里拿着的是何物?”付决带着审问的语调问大厨。
跟在谢修行身后久了,厉言厉色学得有七八分像,足以扰乱大厨的心智。
“醒酒汤。”大厨把铜壶亮给付决看,用揭开盖给他里头的黄汤。
“汤需趁热喝。”大厨咧嘴笑,面相憨厚,“郎君要不先回房饮用?”
“我未曾喝酒,无需饮汤,你给其他人留着罢!”付决与大厨擦身而过,没空理会他,更没空与他费时周旋,找人要紧。
“哎——”大厨叫住他,“里头加了驱寒的药材,客官风寒未愈,此时饮上一杯再合适不过了。”
付决眸光溜转。他倒想看看这个胖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瞒得了其他宾客,可瞒不了他付决。
今夜鸿门宴,先圈养再宰杀。
他没那么好骗。
明日城门就要开了,老板娘按耐不住,要开始动手了。
究竟做的是何买卖,他恐不知晓。
不过......一会便揭晓谜底。
“老板娘贴心至极,令人分外感怀。”付决返身上楼。
大厨进了付决的神鹭阁,付决将门关上。
随即抽出蝠纹剑抵在大厨厚实的脖颈,冰凉的剑刃仿佛把大厨冻结成雕塑,吓得他手里提着铜壶,黄汤流进杯中,顷刻溢出到桌案,浸湿了锦缎。
“说!把她藏哪了?不说取你狗命!”
付决冷眼盯看大厨,鬓边细汗覆在发丝。他收起铜壶,仍然不敢动弹,跟老板娘相比,还是身后的客官更令人害怕,毕竟,真怕要了他的命。
“在后院......”
收起长剑,付决离开厢房去后院找萧芜。
“客官——”
一脚刚跨出门槛,身后大厨突然叫住他。
付决敛眸,回头。
大厨突然挥了下衣袖。
好在付决回头时用手臂遮住了鼻,才没嗅到香粉的味道。
大厨看着付决的举动很是诧异。
付决目露凶光,一掌敲晕了大厨。
说不定萧芜被同种方法迷晕,才中了他们的圈套。
片刻不敢耽搁,付决飞奔到后院。
热闹过后的院子里寂静无声,桌椅板凳都恢复到了原位,煮鹿的四方鼎被抬走了,厨具铁锅也收到厨房。
除了些盆栽院景挪不走,几乎没有它物。
“快点!别磕碎了!”
付决听到老板娘的声音渐渐离他越近,找了处茂盛树木躲了起来。
他透过树叶的缝隙偷看老板娘。她手掌心托了一捧金银细软,小厮手里抱了个青瓷瓶,从釉面来辨别,价格昂贵。
看老板娘左顾右盼慌乱的眼神判断,宝物是从宾客房中偷来的。
所以,她故意拿出烈酒来灌醉众人,为得就是敛财。
烈酒易醉,借以除雪的名义,让大家放松警惕。
对于清醒的宾客,用香粉迷晕。
老板娘走到东角厨房的墙角边,掀开一摞干草,用丝帕将手里的金银财宝包裹好,带入了地窖。
地窖里,萧芜躺在泥地上,还未清醒过来。
手脚被大厨用麻绳捆绑。因为迷香的药效有一夜之久,便没用麻布堵住嘴。
老板娘端详了萧芜的容貌,玲珑小脸比玉雕得精致,鼻梁尖挺如隆起的小丘,一张小嘴似琉璃珠透润,她甚是满意的笑笑。
将来做个姬画阁的花魁娘子不是难事。
明日到了地方必定与老鸨价再要高些。
趁年关捞上最后一笔,她就能关掉客栈,住进京城宅子里逍遥快活去了。
反复两三趟,老板娘最后盖上干草,将后院的门关上,好半天再没有动静。
付决见机掀开干草,通过地窖入口看到萧芜晕倒在地,手脚被麻绳捆绑。
他赶忙将萧芜扛上来,试图喊醒她,叫了几次都没应答他。
付决担心迟则生变,只好把她扛在肩上连夜离开客栈。
黑天里,天寒地冻,路上看不到人影,军士的马车早该到城郊了。
付决就这般扛着萧芜走了几里地,终于寻到了他们的马车队伍。
一家城郊客栈,客房不多,刚好剩下一间房。
付决把萧芜放倒在榻上,自己坐在案桌旁守着她。
背靠着不看她。
天刚明,萧芜晕乎乎地睁开双眼。
竹榻简陋,房间里充斥着浓烈的马粪臭味,熏得萧芜捏住鼻子闭气。
她想赶紧逃离此地,出门时看到付决趴在案桌上休憩。
她才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
她正好心好意帮老板娘收拾后院,谁知她反倒用香粉将她迷晕!
看来,是付决救了她的命。
不然,不知又要被卖到哪里去。
感到周身有动静,付决警觉地醒来,蝠纹剑一整夜未曾离手。
他抱着剑,睡眼惺忪地望着萧芜。
“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萧芜低头看了看自己整洁的衣衫,“想必没有。”
“那就好。”
付决此时松了一口气。
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谢修行非杀了他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