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华海的黎嘉两兄妹还不知道家中发生的事情,他们于昨日抵达华海。
既是出门游历,自然没道理这么快就回家。好不容易见着小妹,黎嘉并不着急离开,他打算跟在小妹身边,先待它个一两月。
“三哥!”
听到黎简的声音,黎嘉急急拿好月梨糕,大步朝黎简跑去。听到小妹的叮嘱声,连连点头应声。“我又不是小孩,给,刚出炉的,快尝尝。”说完,将糕点往黎简和刘青归眼前一递。
瞧着三哥胡乱点头答应的模样,一看就是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黎简有点生气,“是是是,你好大个人了,囊个会走舍(走丢)嘛。”
刘青归抬手遮住上扬的嘴角,掩饰笑意。见两人朝自己看来,干脆放下手,笑道:“你兄妹二人的感情真是令人生羡。”
黎嘉听后,朝他露出大大的笑容,示意刘青归拿月梨糕吃。
空出一只手,黎嘉先拍了拍小妹的头,带着哄人的意味。见人不搭理自己,又将月梨糕往前递了递。
黎简偏头躲开三哥的手,脸上还带着点怒色,可看着黎嘉的脸,和递到嘴边的月梨糕,气一下就给泄了,再想发作也不成。
三人并肩前行,打算找个地方住下,建党会议将在两日后举行。虽然不少同志都已经到了华海,但大家没有提前碰面的打算。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国际上对马克思主义所持态度从原先的防备转为了打压。自十月革命后,苏维埃政权成立,他们的势不可挡的胜利承重的打击了帝国主义的统治,让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深受鼓舞。
而同时期的华国,以苏光唯、司维为首,与门下学生几年来不间断地通过教学、演讲、文章、话剧、办学等形式向大众输出马克思主义思想。
现政府、军阀、帝国主义国家或多或少地对华国土地萌芽出马克思主义而感到不满和敌视。政府受帝国主义驱使,加之为维护自己政权,多次向民众宣扬马克思主义为激进主义,不可取。不过,也不是全然都是坏处,至少因此这反而使得政府内部也对马克思主义有所耳闻。
虽然政府一直打击马克思主义传播,但好在老师们颇有人脉,加之社会地位高,当局不敢直接针对,所以文章、小说的发表均未受到影响。
为了小说能顺利发表,黎简写文风格也从起先直白的文字描写转变为内敛、暗讽,让当局难以抓到错处去禁书。
时间好像也听懂了黎简他们的期盼,加快步伐,随道路两旁硕叶如华盖的梧桐,伴着簌簌声响,一起迎接建党会议的到来。
12位参会人员,趁着夜色,不约而同从住宿地方低调前往王贤达、王闻鸣两兄弟家中。
“咚咚——”敲门声响起,随后以特殊间奏的持续了两次。
王贤达拉开门,昏黄的路灯下,穿着长衫的一老一少立于门前,年级略长的人开口道,“您好,我们是星潭来的。我是关恒裕,他是钟回。”
一听二人的名字,王贤达伸出双手紧握住他二人的手,连声道好。他紧跟着自我介绍,发白的指节昭示着他的激动。松开手,王贤达压低声招呼道,“恒裕、钟回,来,先进来。”
等二人进了房门,王贤达探头往外看了眼,确认四周无人后。退回来把门关好,笑着说,“谨慎点总没猜错。”这时,他说话的声音才恢复正常音量。
“咱们里面走着,我虽身在华海,但对你们二人可是早有耳闻。”王贤达走到二人身旁,接着道,“当年钟回领导星潭学生运动,可谓是声势浩大,有勇有谋。苏先生先前来华海,特意与我们说起过你,夸你是个将才。”
“贤达兄,你写的文章亦是令人深思,我很喜欢你近期发表的《论华国经济与国际关系》。”钟回的官话带着点星潭的口音,语调听着十分亲切。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并不会觉得是刻意吹捧,透过他的眼神表情,足见真诚。
“咱这里夸夸就行了,一会儿见了他们可别夸我的文章。那北平的黎简,穗城的伍泗水,他们写得东西才是发人深省。”王贤达嘴上这么说着,到底还是因为被夸了,心情好全在脸上显露了出来。
关恒裕与钟回对视了一眼,语气平顺温和,“那他二人可是受苏、司两位先生委托来的?”
王贤达拍了拍关恒裕的肩膀,“两位先生有话委托他们交代正常,大会主持谁来都一样。”
几步路的功夫,三人到了屋门口。
众人抵达后先寒暄了阵儿,慢慢交流开始自己所在地党组织的情况,以及发展党员的问题点。
听见敲门声时,出于警觉,众人纷纷噤声。望向门外,期待是未到的同志,又担心是政府的走狗。
这会儿,见王贤达身后跟随的两人,性子外向的几人就激动迎了过去。
无需王贤达介绍,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伍泗水同时也向苏维埃派遣来的共产国际代表马赫、南尼奇尼夫介绍道来者。
“伍,我听苏提起过钟,说他大才,组织能力极好。”马赫说完,上前给钟回和关恒裕一个大大的拥抱,“你好,我的朋友。”
“你好,马赫先生、南尼奇尼夫先生。”钟回也热情的回予拥抱,看向伍泗水,等待翻译。
伍泗水移开视线,开口道,“好了,大家入座吧,现在人员到齐了,咱们也就别耽误时间,误了大事。”
等大家入座后,伍泗水又讲到,“这次我受苏老师的派遣而来,他专门交代了一些事情,现在由我转述给大家。”说完,他自觉承担起了主持工作和翻译工作。
12位华国党组织参会代表同2位共产国际代表在昏暗的灯光下,紧紧地以餐桌为中心围坐在一起,开启了一大会议。
会议持续了数天,关于党纲以及决议,众人经过一番又一番地争论,修改的笔记涂满了纸张。
会议桌上,因为对党纲的想法不同,大家的声音都逐渐大了起来。就在这时,黎简突然听到一阵鸟叫。
声音将她从暴躁的情绪中抽离,这种鸟声在江洲城常有,在华海,她是第一次听到。几乎这个念头生出的同时,黎简立刻说道,“可能有情况,赶紧收拾东西,将废稿丢进厨房烧掉,其他东西藏好。”
尽管上一秒还因为主张见解不同而冒出火气,但此刻大家都没人询问黎简原因,一致地动了起来。
没过几分钟,传来急促地砸门声。不等人反应,门被撞开,一个穿着黑色马褂的中年男人闯了进来。
“你找谁?”王闻鸣淡定的起身询问道。
“额...不好意思,找错了,找错了。”男人扫了眼屋内的人,脸上带着歉意,不断鞠躬道歉,很快退了出去。
等男人一离开,所有人员带着资料,迅速从后门转移离开,留下王闻鸣和刘青归两人善后。
十几分钟后,尖利的警笛声响起,十多名全副武装地法兰西警察带着几名华国巡捕房密探闯入王家。
他们不由分说地将王闻鸣、刘青归控制起来,然后翻箱倒柜开始搜查王家。
他们的搜查注定徒劳,翻遍了屋内一无所获的法国警察,发现了书房的外文书籍,开始盘问起二人。
王闻鸣同样精通多国语言,与刘青归一起镇定自若地应付着盘问。
盘查半天没有任何发现的法国警察,咒骂了几句大晚上通知他们出警地密探后,带人撤走。
等人一走,王闻鸣离开捡起地上那张写满党纲的纸条,这是遗漏的一张,索性翻找他的人都是法国警察。呼出一口气,王闻鸣对刘青归说道,“看来我家已经不安全了。”
“你们后面也得小心些,只怕会有暗哨。”刘青归关心道。
王闻鸣拍了拍伍泗水的肩膀,“你放心,我家在华海还是有些势力的,他们不敢乱来。”
撤离的众人被王贤达告知了另一处地址,随后带趁着夜色,众人从不同路线离开。
黎简回了酒店,没过多久三哥也回来了。“三哥,刚刚你怎么在那里。”
黎嘉没有回答,嬉皮笑脸地从嘴里学着磁钮鸟叫了几声。
见黎简神色严肃,立刻收敛解释到自己怎么会出现在那边,“我瞧那个人眼神不正,贼眉鼠眼的,就跟着他,看他想干个什么,哪晓得里面是你们哦。”
“这倒也是,你就爱凑闹热。”黎简直视黎嘉的眼睛,探究道。
“幺妹,啥叫我爱凑闹热!”黎嘉急得跳脚道,“你们第一天出门的时间,加后面几次回来你那同学裤腿上有花种子。”说到这时,敲门声响起。
是刘青归,特地来报平安。
黎嘉扫了眼他的裤腿,用嘴努了努,示意黎简看。“那个花大部分都种植在南安区,但按时间推算,你们应该只是路过。南安与九珀相邻...”在黎简的视线下,黎嘉声音渐渐变低直到消声,随即又高声说道,“妹儿,这个这么明显,我能想到,他们肯定也能,我怕出事才跟上去的,可不是你说的看稀奇哈。”
“原来小简知道有巡捕房的人,是因为你呀。”刘青归了解后,赞叹地目光看向黎嘉,凑上前喊道,“你快教教我怎么吹出鸟叫声。”
黎嘉没搭腔,垂着头,偷看黎简的脸色。
在一旁的刘青归看出来了后,递了杯水过去,“好了,小简。要不是你哥,我们还指不定没反应过来,全遭端了。”末了,还感叹一句,“你三哥这人怪有意思的,还想到用鸟叫声提醒你。”
黎简瞧见三哥故作委屈的样子,翻了个白眼,这模样她在家时就见过许多次。旁人不知,她可再清楚不过了。“又没说你啥子。”
观察黎简的确没生气,黎嘉这才去教刘青归学鸟叫,教了半天,教的自己摇头摆手,末了送上一句,“放弃吧,大兄弟,你没这个天赋。”
夜里,黎嘉双手抱着后脑勺,躺在在床上。
江洲城离华海、北平远,小妹自求学来五年未回家。家里都想着学海无涯,小妹能读书就让她读,退学跟着名师学习也好,下乡也好,只要确保安全,让她在外面长见识不是坏事。
直到这一次,他隐隐感觉到小妹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
那日在北平,小妹畅谈理想地模样,黎嘉为她找到自己的路而欣慰。她语言中描绘的世界太美好,让他明白,小妹要走的是一条断头路,干成了惊天动地,干不成魂留外地。尽管担忧,可并不打算阻止小妹。
与大哥二姐的想法不同,黎嘉始终认为,若是盛世在家人的庇护下平淡度日何尝不可。可悲这世道,难啊。他惟愿小妹自己能成为撑天的大树,不惧风雨,坚韧扎根下去。
小妹找到她的路了,自己却还在迷茫中,游历的经历没有让他感到正义被伸张的畅快,反而体会到了更多的无力感。
胡思乱想下,黎嘉不知在几时,迷迷糊糊睡去。
*
第二日,大家在约好的地方碰头,一致认为华海不能再待。可去哪儿,成为了新的问题。
王贤达铺开地图,指尖从华海地位置滑动,停在禾城处。“或许,咱们可以去禾城。”
“对!禾城离得不远,咱们可以去那儿。”王闻鸣想到家中的祖宅,觉得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命运真是奇妙,黎简看到地图,有些恍神,下意识喃喃道,“南湖画舫..一大红船。”
“什么画舫?”刘青归听到这话,侧目问去,他的声音也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黎简同志这个想法好,咱们在画船上去开会,任谁也想不到。”王闻鸣越想越可行,开始分析着好处。
前往禾城的事情被定了下来,大家为了掩人耳目,故作不认识,分开买票乘火车前往。
望向车窗外,来到这个异世界虽然才五年,可能是因为拥有小时候的记忆,黎简总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连接的时间远比五年长久。
曾经的记忆随着真的变得十分遥远,随着一些契机,突然出现,提醒着黎简她的来处。
当她以为这个世界的轨迹已经产生变动时,无形的手默不作声地拨弄着命运之轮,总会发生与她的世界相似的事情。不过这一次,黎简只是感慨世界的奇妙,因为她知道,未来不可知,亦可改。
收回视线,黎简拿出自己带的书打发时间。而刘青归一上车后,就倚在座位上,环抱双手闭目休息。他眼下青黑,显然是这短时间没有休息好。
小妹嗅觉灵敏,车厢带着明显的酸臭气味,黎嘉想到以前来华海,小妹被熏得大吐特吐,脸色卡白。这次赶车前,他特意买了橘子。一个麻溜的动作,将剥好的桔子囫囵塞进嘴里,一边将橘子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