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颗悬着的心,轰然落地 。
随即,是更加汹涌的暗流。是真的,燕洵真的死了!
北境最大的威胁……解除了?
然而,元淳的下一句话,却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引爆了更加恐怖的惊涛骇浪!
“传旨。”
她缓缓转过身,玄衣在烛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她的目光不再看那棺椁,而是如同君临天下般,平静地扫过下方所有惊魂未定的面孔。
“燕北世子燕洵,奉旨巡查河工,不幸罹难,朕心甚恸。”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上位者的“悲悯”,却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
“着,追封忠勇郡王,以亲王礼厚葬于燕北祖陵。”
追封?厚葬?
百官愕然!
人都死成这副鬼样子了,还要追封厚葬?这……这是何意?
安抚燕北?
元淳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斩钉截铁的杀伐之气,瞬间撕裂了那层虚伪的“悲悯”!
“然,燕北重镇,关乎北境安危,社稷根本!燕洵无嗣,其位不可久悬!”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锁定在下方一个身着素服、却难掩肥胖、此刻正因惊惧而满头大汗的中年男子身上——
“着令燕北都护府副将宇文玥,即刻卸去朔方城防之职,持此诏书,火速赶赴燕北都护府,暂代都护之职,总揽燕北军政!”
“另,命兵部即刻行文朔方守将赵怀安,擢升其为朔方都督,加镇北将军衔,统领朔方、云中、定襄三镇军马!严防死守!不得有误!”
两道旨意,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所有人头顶。
宇文玥!
那个与燕北有着宿怨、素有“冰坨子”之称的宇文玥!
让他去暂代燕北都护?这哪里是安抚,这分明是放一头恶狼进了羊圈!是要彻底激怒整个燕北军!
而让赵怀安这个资历尚浅的守将,一跃成为统领三镇军马的镇北将军?
这……这简直是儿戏!是置北境安危于不顾!
“殿下!万万不可啊!”
兵部尚书再也忍不住,踉跄出列,声音嘶哑。
“宇文将军与燕北积怨已深,此刻入主都护府,无异于火上浇油!赵怀安资历尚浅,恐难当镇北大任!北境若因此生乱……”
“生乱?”
元淳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戾气和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威压。
她抬手指向那口散发着恶臭的棺椁,指尖如同淬毒的锋芒!
“燕洵已死!尸身就在此!”
她的声音如同冰河咆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狠狠砸向所有质疑者。
“朕以亲王礼厚葬,追封郡王,已是天恩浩荡!朝廷法度昭昭,藩镇承袭自有规制!燕北无嗣,朝廷遣官代管,顺理成章!有何不可?!”
她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子,扫过兵部尚书煞白的脸,扫过下方所有噤若寒蝉的官员:
“宇文玥乃国之干城,赵怀安亦是忠勇可嘉!朕意已决!再有妄议者——”
她的声音猛地一顿,如同利刃悬颈!整个太极殿的空气瞬间凝结!
“视同谋逆!立斩不赦!”
最后六个字,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宣判,带着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气,瞬间冻结了所有反抗的声音。
兵部尚书如同被抽干了骨头,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元淳不再看任何人。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最后一次落在那棺椁内的尸体上。
那张肿胀模糊的脸,黑洞洞的眼眶,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
元淳的唇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冰冷到极致、也锋利到极致的弧度。
她伸出手,并非触碰尸体,而是轻轻拂过棺椁那冰冷厚重的边缘。
动作轻柔,如同拂去尘埃,又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告别仪式。
“抬下去吧。”
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滔天风暴从未发生。
“按旨……厚葬。”
玄甲缇骑无声上前,沉重的棺盖缓缓合拢,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恶臭和殿内无数道复杂的目光。
棺椁被抬起,在玄甲缇骑的护卫下,缓缓移出太极殿。
元淳站在原地,玄衣如墨,身影单薄,却仿佛一柄插在帝国权力之巅的、孤寒刺骨的利剑。
殿外惨淡的天光透过高大的殿门投射进来,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绝的影子。
她微微抬起下颌,目光越过空荡荡的殿门,投向北方那片被风雪笼罩的天空。
燕洵……
无论你是真死,还是假亡……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朔方城,北门。
“杀——!!!”
震天的喊杀声如同狂暴的海啸,狠狠撞击着朔方城高耸厚重的城墙。
无数燃烧的火箭如同密集的流星火雨,带着凄厉的尖啸,划破铅灰色的天幕,狠狠扎在城楼和堆积如山的守城物资上。
火焰瞬间升腾而起,浓烟滚滚,夹杂着皮肉烧焦的恶臭和垂死者的哀嚎!
城下,如同黑色的潮水,一眼望不到尽头。
燕北铁骑如同汹涌的狂涛,顶着城头倾泻而下的滚木礌石、烧沸的金汁和密集的箭雨,悍不畏死地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城门。
巨大的攻城槌在数百名赤膊壮汉的推动下,一次次发出沉闷恐怖的撞击声,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城墙为之震颤。
城墙根下,蚁附攻城的士兵如同密密麻麻的蝼蚁,攀爬着云梯,挥舞着刀斧,疯狂地向城头涌去。
战争,如同最残酷的绞肉机,在朔方城下彻底展开!
宇文玥屹立在北门城楼最高处。
他身上那件玄色狼皮大氅早已被血污和烟尘浸染得看不出本色,肩甲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正汩汩冒着鲜血,但他恍若未觉。
冰冷的玄甲覆盖全身,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烧着冰焰的眼眸!
他手中握着一柄狭长的横刀,刀身早已被敌人的鲜血染成暗红,正顺着刀尖不断滴落。
他的脚下,堆积着层层叠叠的尸体,有燕北军的,也有朔方守军的。
鲜血汇聚成粘稠的小溪,在冰冷的砖石上蜿蜒流淌。
“将军!东门告急!赵副将战死!燕北狗贼已经登上城头了!”
一名浑身浴血的校尉连滚爬爬地冲上城楼,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宇文玥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如同万载玄冰。
他猛地举起手中染血的横刀,声音如同金铁摩擦,穿透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清晰地传遍整个北门城楼:
“周霆威!”
“末将在!”同样浑身浴血、如同血人般的周霆威嘶吼着回应。
“带你的亲兵营,去东门!把登城的燕北狗,给本将砍下去!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诺!”
周霆威双目赤红,如同受伤的猛兽,带着一群同样杀红了眼的亲兵,咆哮着冲向火光冲天的东门方向。
宇文玥的目光再次投向城下那汹涌如潮的黑色洪流。
他的视线,如同最精准的猎鹰,死死锁定了洪流后方,那面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绣着狰狞狼头的巨大帅旗。
帅旗之下,一个身披玄甲、手持长槊、身形魁梧如同铁塔般的将领,正挥舞着令旗,指挥着潮水般的进攻。
那悍勇的姿态,那熟悉的指挥风格……
宇文玥的薄唇,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冰冷到极致、也锋利到极致的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种洞穿一切的冷酷和一种猎人锁定猎物的兴奋。
阿古拉。
燕洵麾下最悍勇、最忠心的先锋大将!燕北军中仅次于燕洵的猛虎!
“很好……”
宇文玥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既然正主没来……那就先斩了他这条最凶的爪牙!”
他的目光骤然转厉,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刃。猛地将手中染血的横刀插入脚下的砖缝!
“传令!”他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神机营!目标——敌酋阿古拉帅旗!三轮齐射!给本将——轰碎它!”
“诺!”
城墙后方,传来神机营统领嘶哑的回应。
片刻死寂后——
“轰!轰轰轰轰——!!!”
数十门早已准备就绪、炮口冒着青烟的虎蹲炮、佛郎机炮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炽热的铁丸、碎石、铅弹如同死神的镰刀,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划出死亡的弧线,精准地覆盖向那面狰狞的狼头帅旗!
城下冲锋的燕北军阵中,瞬间爆开一团团巨大的血雾和残肢断臂。人仰马翻,惨嚎震天!
帅旗之下,正挥舞令旗的阿古拉猛地抬头,他那张被刀疤贯穿的狰狞脸庞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下意识地想举盾格挡——
太迟了!
一发沉重的、带着灼热气浪的实心铁弹,如同死神的亲吻,精准地、无可阻挡地,狠狠砸在了他身侧不足三尺的地面上!
“轰——!!!”
巨大的冲击波混合着碎石和狂暴的气浪,瞬间将他魁梧的身躯如同破麻袋般狠狠掀飞。
他手中的长槊脱手飞出,那面象征着燕北军前锋灵魂的狼头帅旗,在爆炸的烈焰和烟尘中,如同被折断的翅膀,轰然倒塌!
“将军——!!!”
城下燕北军瞬间大乱!惊恐的呼喊和绝望的哀嚎响彻战场!
城楼上,宇文玥冷眼看着下方因主将帅旗倒下而骤然混乱的黑色洪流,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他缓缓拔出插入砖缝的横刀,刀尖斜指下方因失去指挥而陷入混乱的燕北军阵。
“开城门。”
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将军?!”
旁边的副将以为自己听错了。开城门?!外面是数万疯狂的燕北铁骑!
“开城门。”
宇文玥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绝对意志。
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了遥远的南方,落在了那座玄衣镇守的长安城。
“长公主的‘礼物’……本将军收到了。”
“现在,该轮到本将军……还礼了。”
他的唇角,那抹冰冷锋利的弧度,在漫天火光与血色的映衬下,如同地狱修罗的狞笑。
“目标——溃兵!”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