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的烽火,如同垂死巨兽喷吐的血沫,染红了北境灰暗的天穹。
八百里加急的驿马,蹄铁裹着血冰,踏碎了长安城虚假的平静。
一份沾满烟尘与硝烟气息的军报,如同烧红的烙铁,被呈到了镇国长公主府那间彻夜不熄的书房案头。
元淳拆开火漆封印的动作依旧稳定。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那冰冷字句的瞬间——
“朔方城即将被攻破!北门激战,宇文将军身被数创,死战不退!东门失守,赵怀安将军……战殁!燕北贼酋阿古拉虽被宇文将军炮毙于阵前,然其副将悍勇,帅旗虽倒,攻势更炽!朔方……恐难撑过今夜!”
赵怀安……战死!
宇文玥……身被数创!
朔方城……危在旦夕!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元淳的眼眸深处。她握着军报的手,指关节因骤然发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一股冰冷刺骨的戾气,混合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暴戾,如同压抑已久的岩浆轰然喷发!
“砰——!!!”
一声巨响!
沉重的紫檀木书案被元淳一掌狠狠拍裂!
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笔墨、砚台如同遭遇风暴般四散飞溅。墨汁泼洒,如同凝固的污血,溅落在她玄色的袍角和冰冷的地砖上!
“废物!!!”
一声尖利到近乎失控的嘶吼,撕裂了书房的死寂!
那声音里蕴含的暴怒和杀意,让侍立门外的玄甲禁卫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她猛地转身,玄衣在狂怒的气流中猎猎翻飞!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此刻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焰,死死钉在悬挂的巨大北境舆图上!
朔方城的位置,被朱砂圈画得如同一个滴血的伤口。
赵怀安死了!
她亲手提拔、寄予厚望的镇北将军,连一天像样的统帅都没当上,就葬身在了城头!
宇文玥重伤!
她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眼看也要折在这朔方城下!
燕洵!
你好!你很好!
这哪里是攻城?
这分明是抽在她元淳脸上的耳光!
燕洵踩着她心腹大将的尸骨,向她这位监国长公主发出的最赤裸裸的挑衅,宣告他燕北世子不仅没死,而且正以最惨烈的方式,卷土重来!
“传令!”
元淳的声音带着杀伐之气,瞬间压下了书房内弥漫的暴怒硝烟!
“着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即刻滚来见本宫!延误一刻,提头来见!”
“传令镇抚司指挥使!点齐所有能调动的缇骑、暗卫!备马!备甲!备三日干粮!一个时辰后,随本宫——亲赴朔方!”
亲赴朔方?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闻讯赶来的福全和心腹暗卫心头。
福全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殿下!万万不可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朔方已是血肉磨盘,刀剑无眼!您乃万金之躯,监国重任在肩,岂能亲涉险地?!老奴……老奴求您三思啊!”
“险地?”
元淳猛地转身,玄衣带起的劲风几乎将福全掀翻。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刺向福全。
“本宫的刀折了,本宫的城要破了!本宫的敌人正踏着本宫将士的尸骨耀武扬威!你告诉本宫,哪里不是险地?!”
她一步踏前,逼近福全,声音低沉如雷,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
“是这长安城吗?是这被太庙天火‘诅咒’的都城吗?还是你觉得,本宫该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这宫墙之内,等着燕北的铁蹄踏破城门,等着他燕洵提着本宫的头颅,去告慰他燕家的列祖列宗?”
福全被杀气和致命的诘问逼得浑身瘫软,匍匐在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恐惧的呜咽。
“滚开!”
元淳一脚踢开挡在身前的矮凳,大步走向内室。
“备甲!本宫的话,不想说第二遍!”
玄甲很快被送来并非女子惯用的轻便软甲,而是依照男子规制打造的、通体玄黑、线条冷硬的明光重铠。
甲叶厚实,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肩吞兽口,腰束狮蛮带,透着一股沉甸甸的、属于战场的肃杀之气。
元淳站在巨大的铜镜前。
两名侍女战战兢兢地为她卸下玄色宫装,换上内衬的棉甲,再将冰冷沉重的甲叶一片片仔细扣合在她清瘦却挺直如剑的身躯上。
铜镜里,那个身着玄衣、执掌乾坤的监国长公主正在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冰冷铁甲包裹、眉宇间凝着化不开寒霜与杀伐之气的……女将。
当最后一片护心镜被牢牢扣在胸前,沉重的头盔被戴上,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燃烧着冰焰的眼眸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兵部、户部、工部三位尚书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个个面无人色,看到一身戎装、煞气冲天的元淳,更是吓得腿脚发软,扑倒在地。
“殿……殿下……”
“听着!”
元淳的声音透过冰冷的头盔面甲,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冰冷地砸下,不容丝毫质疑和喘息。
“本宫即刻启程北上!在吾抵达朔方之前——”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刀,狠狠刮过三人:
“兵部!征调京畿道所有府兵、卫所兵!星夜兼程,驰援朔方!沿途州县,敢有阻拦、克扣粮饷者,斩!征调不力者,斩!”
“户部!开武库!所有弓弩箭矢、刀枪甲胄,即刻装车!征发长安城内所有车马行、镖局、商队!三日内,第一批军械必须抵达潼关!延误一刻,主事者斩!户部上下,连坐!”
“工部!征召京畿所有工匠、民夫!携带火药、铁锹、镐头!即刻开赴潼关至朔方沿途所有险要隘口!给本宫挖壕沟!筑壁垒!垒烽燧!哪怕是用尸体堆,也要给本宫堆出一条能阻敌三日的防线来!懈怠者,斩!逃役者,斩!”
一连串的“斩”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三位尚书心头。
字字染血,句句索命!三人浑身抖如筛糠,冷汗瞬间浸透了官袍。
“本宫只要结果!”
元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暴戾。
“朔方城若破,尔等三族,皆为其殉葬!”
“滚!”
三位尚书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连告退都忘了。
元淳不再看他们。
她转过身,冰冷的目光扫过侍立一旁的暗卫统领:“都准备好了?”
“回殿下!五百缇骑,三百暗卫,皆已披甲执锐,府外候命!一人三马,干粮齐备!”
暗卫统领的声音带着铁血之气。
元淳微微颔首。
她最后看了一眼铜镜中那个被冰冷铁甲包裹、只剩下杀伐之气的自己。然后,她伸手,从书案上拿起那方沉重的紫檀木监国印匣,稳稳地系在腰间玄铁狮蛮带上。
印匣冰冷,重逾千钧,如同她此刻背负的整个帝国的命运。
“出发。”
两个字,冰冷如铁。
她大步流星,走向书房外。
玄甲铿锵,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府邸内回荡,如同战鼓擂响。
府门洞开。
风雪裹挟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门外,八百玄甲骑士肃立如林,战马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气,刀枪如林,在惨淡的天光下闪烁着森然寒芒。一面巨大的玄底金凤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元淳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
冰冷的马鞍触感透过重甲传来,坐下的神骏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那滔天的战意与杀伐之气,不安地刨动着前蹄。
“殿下!”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从府门内传来。
元嵩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身上只披着一件单薄的龙袍,脸色惨白如纸。
他冲到元淳马前,死死抓住马鞍前的铁环,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担忧而嘶哑变调:
“淳儿!你不能去!太危险了!你是监国长公主!你不能……”
“陛下。”
元淳的声音透过冰冷的面甲传来,打断了元嵩的哭喊。
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和威压。
“臣此去,是为陛下守土,为社稷除贼。陛下当坐镇中枢,安抚臣民,静候佳音。”
她微微俯身,冰冷的目光透过面甲的缝隙,落在元嵩那张充满恐惧的脸上。
“至于危险……”
元淳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嘲弄。
“比起这长安城里的暗箭,朔方城外的刀枪,反倒……更让人安心些。”
她猛地一勒缰绳,战马发出一声长嘶!
“驾!”马蹄声如同滚雷般骤然响起。
玄甲洪流簇拥着那面金凤大旗,如同离弦的黑色利箭,瞬间撕裂了长安城死寂的风雪,向着北方那片燃烧着烽火与血色的战场,疾驰而去!
风雪扑面,如同无数冰冷的刀片抽打在玄甲面罩上。
元淳伏低身体,紧贴马背,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漫天风雪,死死锁定北方。
玄甲冰冷沉重,却压不住她胸腔里那团燃烧的怒火。
燕洵……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