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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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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直到理解没有人能得到舆论的胜利,当一个人想要拉拢看客,就已经变成旁人眼中的一个演员,涂脂抹粉也好,哭天抢地也好,任何情节都不稀奇,都是看客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和打发时间的社交币。最后,伤害仍会结结实实地落在当事人身上。那些愤怒、憎恨、报复欲,终究需要向某个特定对象发泄。

妈妈抢先一步承担了这个责任。

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于相信保护我是妈妈的本能,她也许想过了,也许还没想,但当我遭遇可能的危险和威胁,她毫不犹豫地挡下一切,就像她愿意接受奶奶的委托,就像她把我从爸爸身边带走,就像她要阻止我的爱情,她可以当长工,可以当保护者,也可以当恶人,其实她只是妈妈。

她不知道另一个孩子会发生什么,死亡、瘫痪、残疾、终身昏迷……一切都有可能,就算他的恢复情况乐观,这仍然是巨大的丑闻,他高三、性格好人缘好、身家清白、前途无量、孤儿寡母、父亲出轨贪钱跑路、为爱自杀;我呢,小三的儿子、转移财产的既得利益者、强势富家子、缺少人际网和舆论网、全须全尾活着。真相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看到什么,以及有心人想要人们看到什么。我占不到任何舆论优势,只会被一层层恶言断掉未来的信用、前程、婚姻,以他妈妈有仇必报的个性,倘若他有事,我会在未来数年活在她的诅咒和无所不在的拦截中,再无宁日。

这就是妈妈为我打算的,即使我不在乎,她却要为我考虑好方方面面,以前我总是感激他为我精打细算,妈妈的打算又怎么会比他少?但我通通无视。妈妈要把这件不幸强行加在自己头上,她要把我摆在无辜的位置,进而强调我也是个受害者,她会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恶毒、鲁莽、固执又不知反省的母亲,她会把今天的事直接归结于她的一个电话,她有这个智商,有这个话术,她能把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吸引所有火力,把我摘出去扔得远远的。

然后,她的噩梦会重新开始,不,已经开始了,从我不顾她的面子离家出走,从我不小心谨慎泄露自己的同性恋身份,伴随她多年的议论又回来了,接下来,她将为自己的一个电话得到更加汹涌的负面评价,更加凶狠的报复——在他的妈妈心中,儿子的地位远远超过老公,她不会原谅一个女人伤害自己不算,还间接害惨她的儿子。

我吸了一口气。

我想起他的笑容,他潋滟的眼睛和黑翘如翼的睫毛,他说我是他见过的最恋母的人。

没错,不论妈妈对我做过什么,她不陪伴我的童年期我倾慕她,她冷落我的少年期我无视她,她头疼我的叛逆期我报复她,她却始终是我的榜样,我的依靠,我对人对事一切信念的来源,妈妈说我偏心爸爸,是的,爸爸太需要他人的原谅和照顾,也就得不到他人的体谅和尊重。在爸爸眼里,我又何尝不偏心妈妈,不论他怎么教我,怎么宠我,我只肯学妈妈,只愿像妈妈,因为在我还不懂事的时候就明白妈妈用一己之力支撑这个家,她的责任感要求她对所有事负责,哪怕那些她根本做不到也不应该由她做的。一直以来,我对妈妈不公平,这一次我绝不这样做。

“妈妈,你不用护着我。”我一开口就让正在跟男人解释的妈妈僵住了,她回头瞪了我一眼,示意我闭嘴。

“妈妈,你别骗叔叔,也别骗阿姨。”我愈发冷静,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冷静,“我知道你想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但这件事跟你毫无关系。是我。一直都是我。你只是给阿姨打了个电话,但让他做出这件事的人不是别人,是我,是我一直暗示他。”

妈妈似乎想靠近我让我赶紧住口,我退了一步,靠近他的妈妈,在她的巴掌、她的怒火能够碰到的范围,我知道出于惯性妈妈很难靠过来。而那个男人,接二连三的消息让他混乱,他突然面对儿子可能重伤甚至死亡的噩耗,又要面对一段不伦之恋,现在则要面对妻子和妻子前夫儿子的两相矛盾,他早已失去了平日的高情商,他根本没有是非错对的标准,只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而这一切都在他前妻冷漠的视线下,让他狼狈万状。

我看向身边的人,他的妈妈只发出一声冷笑,看着我说:“我不想看你们母子演戏。”

我以为她一定会暴怒,不论对我还是我突然到来的妈妈,还有那个男人,在我印象里她很少情绪稳定,也许我错了,她看到我才会极端。可现在即使看着我这个罪魁祸首,或者妈妈这个可能的罪魁祸首,她意外地冷酷,不屑,她不愿看我们,语气听着了无生趣,似乎失去了一切生活的指望,只等急诊室出一个结果。

“阿姨,我说的是真的!”我抢先说,逼迫她看着我,我甚至逼迫她向后一步,她几乎靠在墙上。

我必须说完接下来的所有话,说给她,更说给那个男人。

我身上有奇怪的热度,烫着我的理智,像是快要把神经线烧焦,每一条黑丝都是我想要与他殉情的意志。没错,我要和他在一起,不论生死,我要把我可有可无的一生全给他。但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做,我从来没有保护过妈妈,这次我必须保护她。她不能承担我们的不幸,她不能当不幸的起因,议论不是最重要的,报复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的家庭,她现在的丈夫,她的双胞胎的父亲。一旦那个男人想到他因妻子失去了最爱的儿子,或者最爱的儿子因妻子留下不可逆转的创伤,他会将这份失意和绝望放在心里反复发酵,他看妻子时不再认为她美丽,听到她的声音就会想起那通电话,看到他们的孩子就会想起他还有一个孩子,男人脾气好,理解人,但他不是一个一心攀龙附凤的小人,他重感情,他恋旧,他会清楚地记得是谁的行为害了他的孩子,这种记忆会在无数日常消磨中最终暴露,成为无法逆转的憎恨,无法弥合的裂缝,最终撕裂他们的新家庭。

这不公平,强迫他恋爱的是我,暗示他殉情的是我,暴露感情的人是我,软磨硬缠要他妥协的是我,一切错误都是我犯的,妈妈只给他的妈妈打了一个告知电话,不是妈妈也会有别人,不在今天也会在某一天,而在他偏激的头脑里不会有第二个办法——他早就决定死了,他不能在我和他妈妈中做选择只能选择死,我没能察觉他的决定,这是我最大的错误!

这一切和妈妈毫无关系!我怎么能让她失去好不容易留下的家庭和来之不易的幸福?我早该在她的世界消失,她早就不该继续管我,我怎么能让她为我的任意妄为买单?让我的弟弟妹妹生活在父母无法和解、外人指指点点的家庭,让他们只能像我一样艰难地长大,长成两个变态?

不给任何人阻止、反驳、打断的机会,我开始说话,我编不出任何谎话,也不需要谎话,在他们面前,他的妈妈、他的爸爸、我的妈妈,这些世界上和我们关系最密切的人面前,我什么都说,没有任何隐瞒,就像把黑暗的根须一把从最黑的土壤里拔出,全部放到他们面前。我怎么认识他,他怎么对待我,我怎么坑害他,他怎么殴打我,我们第一次走到站台又走下站台,我怎么造谣,他怎么忏悔,我们怎么联手又怎么失败,怎么相处又怎么恋爱,怎么争吵又怎么绝望,我如何爱他,如何想杀他,如何日复一日对他进行死亡暗示……说出这些我心里一阵又一阵地畅快,真实的我终于暴露了,即使这里只有一条阴暗的走廊和快要发霉的墙壁,我终于见光了。

我费力地观察他们的脸色,不知为什么,他们的脸模糊不清,也许我根本不敢正视他们,他们目瞪口呆,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妈妈和那个男人在背后谈论我喜欢我哪个女孩,两个小孩跟着参与,三个人选四个答案,那时他们一定是轻松的,妈妈一定是得意的,谁也想不到我喜欢的是谁,更想不到这是怎样一种喜欢;他的妈妈呢?他一再说他的妈妈其实不反对他交女朋友,但她却敏锐地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她以为我们只是关系好,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儿子会和自己最憎恨的男生搞同性恋。

我没说他的妈妈打他,尽管这是我们感情的催化剂,也让我们的绝望变得合理,更能让我立于不败之地,但我不能把他们母子间最隐秘的真相翻出来。不管他的妈妈对他付出多少心血,不论她承担了多么大的压力,也不论她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楚,只要有人知道她不断对孩子动手,她含辛茹苦的形象就会崩塌。也许在很多家庭中,妈妈打儿子不算太大过错,但她的形象过于慈爱,她的口碑过于良善,她还有一个被害者的身份,一些疯狂报复的往事,这让她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单亲妈妈,她或多或少的神秘和苦情久而久之,得到的不再是同情而是揣测。极高的评价一旦跌落,就是极端的反噬,届时这个女人的一切优点会被否定,会成为一种别有用心的伪装,人们会将她看做一个虐待狂,一个心理变态。他深知这一点,哪怕再痛苦也不敢对任何一位友人透露,除了我。

我不能辜负他的信任,我不止要保护我的妈妈,还必须保护他的妈妈,我不能让我的妈妈生活在指责中,也不能让他的妈妈生活在内疚中,我不想再恨任何人,不想报复任何人,我要让她们彻底相信一切都是我的错,这也是我欠她们的。

我听到妈妈叫我的小名,她走近我,抬起一只手,似乎想掩住我的喋喋不休的嘴,我一把抓住她的手。

“妈妈,都是我的错,是我,我用各种方法证明我根本离不开他,我一直跟他装可怜,他最心软,我装可怜他就不能不管我,我们本来说好高中毕业就分手,我答应过他,可我不愿意不分手,我爱他,我想杀了他,我又舍不得他死,我出尔反尔,逼他答应我不分手,我一直利用他的善良,他这么做是被我逼的,我一直希望他死掉,我害怕他离开我,妈妈……”

我看不清妈妈的表情,她美丽的脸上究竟是厌恶还是无奈?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看不清他们,我哭了,泪水完全挡住了我的眼睛,我看到的一切都在水的影子里,雾蒙蒙不太真实,我为什么会哭?我也像他一样软弱了吗?他还活着吗?他在昏迷那一秒想了什么?他痛不痛?

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也许是突来的打击,也许是长久的疏远,我和妈妈总是说不上几句话,我不知道能跟她说什么,说学习太死板,说烦恼太无能,说想出去玩太浪费她的时间,说爸爸又怕她更讨厌爸爸……也许她和我一样,说学习像管教,说烦恼像无能,说出去玩又根本没时间,说爸爸像抱怨,最终我们无话可说,说话时不是在吵架就是理智地避免吵架。

现在我想跟她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他闭着眼睛躺在担架上的样子挥之不去,这个画面比任何事都可怕,比起爸爸打我,比起妈妈离开我,比起我不断忏悔的那句导致一切不幸的真话,它们的严重性远远比不上他的死亡,就像他活着我就能从世间悲凉的遭遇中重新看到色彩和幸福。我几乎要虚脱,几乎退化成一个幼童,我的眼睛里只有我唯一的依靠,只有一个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不得不体谅我的妈妈: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我不该招惹他,一直是我的错,我害了你们,害了你和爸爸,害了他和阿姨,是我的错,妈妈!”

“别说了!别说了!你别说了!”妈妈的声音带了哭腔,“没事,不会有事的,有妈妈在!”

我哭得更厉害了,我从不对她哭,我不对任何人哭,但我累极了,我做了那么多努力,却还是没有力量对抗这个世界,保护我爱的人。

我害怕。

我几乎倒在妈妈怀里,她的双臂搂住我,我像个小孩终于肯向她求助,这次她却没法帮我了,她再也没法帮我,但我需要她,在极端的痛苦中需要妈妈是人类的本能。

我害怕。

妈妈……

妈妈……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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