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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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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人生究竟是不是一场戏剧?我们是不是命运和欲望的演员?我们又在多大程度上摆脱过做为傀儡的宿命?

我的视线摇摇欲坠。

他的房间突然变成一张单薄的背景板,床、衣柜、书桌、书架、书桌旁的储物门都像潦草勾出的示意图,我的大脑突然被锋利的钻头刺穿了,钻头开始搅动,把脑壳里的东西绞成淤泥,每一秒都是粉身碎骨刮掉神经般的疼痛,我的思想腐烂了,漆黑恶臭,我不可遏制地想逃出眼前的屋子,出口就是那扇我亲手打开的窗。

但我的理智突然重若千钧,将我那股逃跑的怯懦从头颅按到脚跟。

我牢牢定在原地,一把拉住他不顾一切冲向窗子的妈妈。

“阿姨!120!”我对着她的耳朵大喊。

她变成一种塑料制品,只有渐变的颜色证明她还活着,她双眼发红,手指像被线牵着般僵硬,微张的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手背和手臂泛起青红的筋络,她的脸从青到青黑,黑只是隐隐露在皮肉下,像毒,她的眼睛只有那扇窗子,她的身体无限趋向那扇窗子,她也想离开这里。

我用力推搡她,我对她大叫:“救护车!”

我的手已经摸到手机,我拿不住那个东西,它掉在地上,我没有弯身,我几乎跪在地上在捡它,我的嘴唇上还有亲吻的味道,如今这味道就是罪恶,气息也是,我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拉着他的妈妈向下跑,她又成了一瘫橡胶,不成型却沉重,我不能放开她,此时此刻她是我最大的责任,不论我要面对的是生还是死。

我的动作如此清楚,扶着她,说电话,在她滑倒的时候支撑她;我的头脑只有一片空白,我不敢想象,就连我的负面性格也懦弱了,龟缩着不敢想最坏的结果;我不敢祈祷,我没有可以祈祷的对象;我不敢自责,我怕自责后真的会承担无法承担的责任,我只是机械地下楼,绕过那栋楼,雨已经停了,到处是不深的水洼,带着树叶味道的透明空气是恶意的,水面的浮光也是,我希望我潋滟的爱人长出翅膀或鱼尾,在空气或水里飞着、浮着、游着,被天空和海水包着,永不受伤。

但他只有一块不足两平方的土地,如果他死掉,他可能只剩一个二十厘米的格子。

我攥着他妈妈的手腕,不论她怎么挣扎我也不放开,她走得跌跌撞撞,我们终于看到他。

他毫无遮挡地从三楼坠下来,这个高度也许危险,也许不够危险却后患无穷,不存在任何侥幸的安全,他侧躺在那里,没有动作,没有动静。他的身下不是坚硬的水泥,而是一层厚厚的湿土,这个老旧的小区环境清幽,历年来欠缺修缮,没有过分整洁的走道,留下不少可供绿化的地面,他摔在上面,像一粒破碎的种子。

没错,破碎的,他的头枕着湿土,下面有血。

手掌中的身体急速下滑,就在我也要跟着滑下去时,她的另一只手突然狠狠抓住我的胳膊,强行支撑着。

可我撑不住了,我不想理智也不想勉强了,血的颜色击败了我。

他死了吗?他怎么会死呢?那么鲜活的人怎么能死?我们之中有人要死必须是我,怎么能是他!

耳边的手机里传来焦急的问话声,我强迫自己说话,却只发出意义不明的动物一样的哀嚎。

“需要急救。地址,……,原因,坠楼,三楼;现状,昏迷,头部流血;病史和过敏史,无……”

有人对着我的手机说话,是他的妈妈。

我手中纤细的手腕似乎要挣脱,我死死扣住,那手腕没再摆动,只向前拉我。

我被拉到他的身体前,那手腕向下,我也蹲下身子,我看着他惨白的脸,地面殷红的一小滩血,我不敢伸出手去确认什么,害怕确认了我就会一无所有。

“心跳、呼吸、有……”我又听到他妈妈的声音,还有一只手在他的身体上摸着、确认的,他的唇边、他的心脏、他的脉搏,那只手一一摸着,我的呼吸全在那只手的动作上,只要它还在移动,我就有一线希望。

但耳边的女性声音却像无生命的物体拼成的,没有希望,没有欣喜,甚至没有了激动,没有了癫狂,只有哀莫大于心死的死寂。

我不敢看他,不敢看他禁闭的眼睛,只有一丝缝隙的嘴唇,不自然的身体动作和那摊血,我已经失去焦距,只好对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一滴眼泪正淌过脸颊。

那么迅速,她哽咽了一下,继续说,说身体的状况,说头部的血,说没有移动过,她的眼泪停不下来地往下掉,她哽咽,继续说,说到最后终于语无伦次,只求救护人员快点来,快点。

谁也不敢再碰地上的人,他那么脆弱,他已经碎了,再碰一下就会消失。

原来我什么也承担不了。

我承担不了爱,这么多年我一直逃避真相,逃避惩罚,逃避道德上的是是非非,妈妈离开我我就不管妈妈,爸爸打我我就不管爸爸;我承担不了恨,我害怕知道另一个家庭的状况,害怕他的眼神、她的愤怒、他们的一切;我承担不了责任,我不敢勇敢地承认错误,也不敢强硬地回绝苛责;我承担不了生死,多少次想死的时候我拼命求生,求生的时候反复想死,不敢真的把谁从危险的位置推下去,也不敢自己跳下去。我一直认为自己懦弱,却自诩比他勇敢,我一直以利己的思维构想一切,所谓的长远打算和理性思维牢牢地固定我,我只敢退让,不敢前进,我知道前面只有悬崖,我想和他一辈子藏在悬崖背后。

我不知他在那个房间说了什么,不知道他踏出的一步究竟因为应激、因为绝望、还是因为失去理智的年少,但在我心里那一刻的他不是冲动的,而是勇敢的,那是我永远无法主动踏出的一步,尽管我曾绞尽脑汁,费尽心机,用尽手段。所谓的殉情,不过是某一个瞬间燃烧了自己的全部,愿意把自己的一切以毁灭的形式送给另一个人。

我承担得了吗?

我也许能承担自杀,我安慰自己死是最终的解脱;我也许能承担杀人,我安慰自己那是我们唯一的道路;但我承担不了他突来的决绝,我想起他说的那些话,“这次我来”,我想起我们死里逃生后他看我的眼神,不过几个小时前,他用黑色的眼睛摩挲我,像在下某种决定,原来这一次他的决定不是定情,而是殉情。他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吗?他说:“我觉得你特别勇敢,这一次,我……”

他总是不说完他最想说的话,他知道我一定会反对,他的隐忍是他最神秘也最温柔的部分,也让他忍到最后直接选择最偏激的方式。

而我为什么还不跟他一起去死?不管他垂危还是受伤,我都愿意那份痛苦十倍百倍地加在我身上,我应该比他承担千倍万倍的伤痕,而不是失魂落魄地蹲在他不能动弹的身体旁,不知他的死活,虚伪地想着责任,像傻子,像条丧家犬,像感情和良心里的投机者。其实我还是茫然,我完全陷在无穷无尽的虚无中,他会死吗?他会死吗?他死掉的话我就死,这似乎是最简单的,不,我已经不是昨天的我了,我不再轻言死亡,但他仍是昨天的他,只比昨天的更偏激。

一道冷冷的目光正在打量我。

我不敢抬头,我知道那是怨恨,那是压抑的暴怒,那是近于杀意的凝视,那目光来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但我不敢放开抓牢她的那只手,我知道她已经冷静,即使放开她也不会做出失控的举动,我甚至希望她打我骂我,但我放不开,不知不觉,那软软的手腕成了此时此刻我和世界的唯一联系,我害怕他死去,害怕我要面对的所有东西,我怕得发抖!如果没有那条手腕,我会瘫坐在地上,我会想要晕倒,我会一次又一次想这是不是我的错,这是不是又是我的错,我会抓住任何一个无关的路人像个懦夫一样大声嚎叫,质问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为什么不幸的总是我们!我知道这种指控是卑鄙的,是推卸责任,在每一次对峙般的风波中,我从不无辜,却一直在做旁观者,不是在自保就是在攫取可能的好处,该死的明明是我,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他不愿我为难,不愿我受伤,不愿我难过,他选择替我承担所有后果。

我浑浑噩噩,我唯一能抓住的就是那条手腕,似乎有刺耳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我面前晃,那手腕又一次想甩开我,似乎有人生气地跟我说话,呵斥我,但我放不开,我不敢随便碰他,我只能紧紧抓着他的妈妈,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是跟着那手腕的方向,在呼啸的声音里扑进消毒水的空气里。

“够了!”

我听到忍无可忍的声音,我的手终于被她用力甩开,我蓦然醒了。

我的头沉得厉害,身体不可遏制地抽搐,我盯着门上一盏刺眼的灯,不知它是我的仇人还是我的恩人,我握住拳头看向他的妈妈。

她的眼睛哭得通红,那两把红想把我烧死。

我的思维也被那红色照透了。

他疼不疼?

这是我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想法。

从三楼摔下去,他有没有防护动作?他不是傻瓜,一定试图做某些防护动作,但他平时不过打打篮球,怎么可能在几秒之内护住头,或者找到降低风险的姿势?不可能。三楼说高不高说低却不低,皮外伤可以忽略,四肢的折断不可能避免,但至少能够治疗,能够调养,腰呢?颈椎呢?内脏呢?有没有断裂和碎裂?而他的状况似乎是最糟糕的那种——头部流血。

我的心更深的沉下去,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他的妈妈瞪着我,突然扭头不再看我。

我不会大喊,不会道歉,不会做作地大哭大叫强调我的悲伤以减轻我的罪过,我必须在煎熬的等待中想好下一步怎么做。不论发生什么,我不离开他,我要在他身边,不管谁阻止我,不管用什么方式阻止我,我也可以跳楼,我还可以跳地铁,跳山跳海,从所有高处一跃而下,我随即再一次握紧自己的拳头:以死威胁别人算什么本事?和用哭要糖果的小孩有什么区别?

我的头越来越沉,我知道自己又快疯了,黑暗的影子走向我,这一次它有声音,它有脚步,它诡异而飘忽,它笑,笑我色厉内荏,空有高材生和理智派的架子,临到大事什么也做不了,笑我终于明白自己就是个废物,如今我站在急诊的走廊,却根本不知道这是哪家医院,我在他消失的一瞬间彻底垮了,之后的一切只有懦弱的思维惯性,只有卑劣的生存本能,我真的听到了它的脚步声,急促凌乱——

我看到我的妈妈和他的爸爸匆匆而来。

人生究竟是不是一场戏剧?多年以后,曾经闹得不可开交的男人女人们又碰面了,不是学校门口的匆匆一瞥,而在急诊室门口。

我断了片的脑子回忆不出妈妈为何出现,也许她给我打了电话,也许她给他的妈妈打了电话,门那头的他生死未卜,门这边却一定有一场风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先说话的是男人,他显然被某个人突然叫来此处,他看着急诊室的灯,看着前妻,看着现在的妻子,又看我,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错,妈妈一大早就把他支走,没告诉他任何事,不论谁给他打电话,也没法在如此仓促的时间里解释前因后果,何况谁也不清楚前因后果究竟是什么。

前因后果……解释?

没错,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解释,每个人都需要解释!而解释意味着……

“是我的错。”

我听到妈妈的声音。

“是我的错,我……昨晚、今早发现了一些事,没告诉你,直接找孩子谈话,”妈妈的声音冷静,甚至有点冰冷,如一块石头生硬而执意地砸向死水般的走廊,“我太激动了,对他又是骂又是刺激,还把当年的事一件件说出来。”她看向那个男人,“他们……我们的孩子,在谈恋爱,我要求他们分手。”

我的思维突然像闪电一样清晰,也像闪电一样迅速,我明白妈妈为什么解释,明白她要做什么,她要为我承担责任,解释就意味着承担责任!

没错,濒临死亡的人没有责任,在场必须有个人承担所有的愤怒和后继而来的指控,承担者是始作俑者、是煽风点火者、是别有用心者,甚至可能是故意杀人者,必须面对怒骂、憎恨、舆论的长舌短舌,这种议论瘟疫一般传播,两个名校高中生,一对同性恋人,他们的父母曾经有过分疯狂的感情纠葛,他们闹到跳楼……每一个因素既猎奇又刺激,在旁观者幸灾乐祸的眼眸中跳动,没错,围观别人的痛苦是人类的本能,他们所有的议论都是幸灾乐祸,根本没有设身处地的同情者,倘若他们真懂同情,他们该做的就是不看不听赶紧闭嘴!所有内在外在的伤害明明都在当事人身上,他们却要把这些伤害拉长、扩大,而当事人也在争取这些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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