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傻子。
“没事。这是她最后一次打我了。”妈妈说。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以后你可以和他正常来往,他妈妈不会再打扰你们。”
“你对她……说了什么?”我满心惶然,他妈妈绝望的神色让我无法产生任何喜悦,妈妈脸上刺眼的红更让我心如刀绞。
“大人的事小孩不要问。”妈妈看我一眼,“给大人留一点颜面。”
我不问了,不论她做什么。从他妈妈的反应也知道不是好事,但就算妈妈犯了错、言行出格,还不是因为我又是哭、又是闹、又是病、好不容易康复又开始茶饭不思,颓废苦闷,没错,妈妈对我和爸爸一向心软,就算她想坚持什么,最后一定败给我们的装可怜和真可怜。所以,不管她做什么都是我的错。
“你可以去找他。”妈妈冷静地说,“不会再有人阻止你们,也不会有人用激烈的手段报复你们,她答应了。”
“怎么可能?”我简直不能相信,尽管我想马上找个冰袋给妈妈敷脸,妈妈的话还是让我忘了一切,怎么可能?我知道妈妈从不说不负责的话,她说解决了就是解决了,但这怎么可能?我们必须用死、必须用伤害自己、必须用一辈子躲躲闪闪才能解决的问题,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解决?她做了什么?
“我不是说了,你应该借助大人的智慧解决一些问题。”妈妈冷冷地说。
“妈妈……为、为什么?”我结结巴巴,还是不能接受这个忽如其来的结果。
“我说过,我受的苦不能再让自己的孩子受。我不是你外公。”妈妈的眼神不是骄傲的,也不是疼惜的,那是一双满是自责的眼睛,但她说话仍然平静,“你应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她的眼神让我想起那一天:我被爸爸的巴掌打着,躲到墙角捂着头,又被脚踢着,我恍惚听到了开门声,爸爸的动作停止了,时间像凝固了,直到我靠着墙一点点站起来,看到爸爸、妈妈、房间里的一切一动不动,我忽然又想起客厅有一张奶奶的照片,她笑的时候也严肃,她看着我们一家三口,她无用的儿子,“无用”的儿媳,更无用的孙子,难怪笑不出来。
妈妈看着爸爸,爸爸比任何时候更懦弱,退一步,又退一步,他喝了酒,妈妈却不怕他,她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丢盔弃甲。
我觉得难堪,当初我坚定地选择爸爸,根本不理妈妈,我根本不敢看她。
“为什么不告诉妈妈?”妈妈轻声问,不像问我,像自问。
我不能回答。为什么不告诉妈妈?因为我恨妈妈,我受的所有苦都为了惩罚她,哪怕她不知道。我不断想有一天她知道时满脸悔恨,那样我才痛快,小孩子总是幻想用痛苦刺伤父母,现在她知道了,我却不敢抬头。
“拿书包,跟妈妈走,以后不回来了。”妈妈的声音很平静,像一道不太大的命令,她说的每句话都有这种令人不能亲近的硬度,我抬起头,我以为我会看到她的眼睛,她却偏过头不看我。
现在她终于看我了,在我又一次被生活击打得不知所措、惶恐不安,却还要硬撑着过每一天,她又一次心痛不已,又一次……想方设法实现我的需要。我呢?我依旧在最想要感谢的时候说不出一个字。我在妈妈眼里看到太多的内疚,原来她也把我的不幸和不开心视为自己的责任,难怪她当年不敢看我。
“但是……”妈妈的话锋突然一转,神色从内疚转为深沉的忧虑,“我的办法不能解决你们的根本问题,说不定带来更大问题,路是你自己选的,妈妈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
我的鼻子酸得厉害,妈妈在向我告别!是的,我必须长大了,妈妈再也不能为我遮风挡雨,因为我选了一条她力所不及的道路,我呢?从此我灵魂的重心将不可避免地落在他身上,我将有自己的生活,那生活里很难出现妈妈。我们的母子缘分终究太短也太浅,我们一次次错过,那些我没能放纵和享受的属于孩子的一切,今后再也与我无关。
妈妈的目光在一瞬间转为温柔,随即惆怅,她抬起一只手,抚住我的脸,我心领神会,弯下腰。
“宝宝。”她抬头在我额头轻轻一吻。
我闭上眼,她第一次这样亲吻我、称呼我,也是最后一次,以我们的性格,这种事不会有第二次。
我想我在脸红,这么大的人,被妈妈这样叫,但又觉得……满足。回过神时,两个小孩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仰头看我。
“我去找冰袋。”我不好意思,只想走开,两个小孩却向我抬高手。
他们要做什么?
“今后帮我抱他们吧。”妈妈的神色仍然惆怅,看着我,也看着小孩子,声音没什么波澜,“我抱不动了。”
我偏过脸,继续看妈妈我一定会哭。
我别扭地、顺从地弯腰,伸出胳膊,任由两个小孩又是拉又是跳,然后这两个小东西竟然学着妈妈的样子亲我的脸,嘴里还叫着“宝宝”!我一脸不悦,妈妈却笑了,她的笑没有阖家团聚的宁谧,只像劫后余生后看到变成废墟的家园,在落寞中寻到一丝满足。
两个小孩不停搂我的脖子,靠着我,贴我的脸,我只看妈妈,她的背影并不有力,和他的妈妈一样摇晃。也许她们的人生同样是一条长街,灯火闪烁,冬夏连绵。也许我心中的那条就是她们走过的,也许每个人终究是孤独的,却不断寻找和错过心中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