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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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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敢振振有词?我问他:“这么说是我们的错?你父母那边怎么办?”

“我……我也不知道啊!你说我跟他们说,我就喜欢那个学校,就想上那个学校,而且那个学校以后都是社科高官什么的,也有利于我家生意……你说行吗?”

“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按断电话,不再接,为什么这么多人把未来学校当儿戏?这是真的吗?我是不是在做梦?为什么这么荒谬?爱情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们一个比一个脑残?我坐在司机的车上,一身郁结无法发泄,更不敢给他打电话,他现在是个火药桶,我一向是各种事情的导火线,胡乱开口只会更糟。我抓起手机又放下,恨不得摔了它。手机震了震,我看到一个新的微信群,是健身教练建的,拉了我和他妈妈。

“姐!你太牛了!你怎么这么厉害!不愧是我姐!”

有时候世界真的需要社牛这种生物,他们可以化解一切尴尬,让冷场变为笑场。

“姐!我跟你说,当初我看你一眼就知道你不是个普通人!”

没做过十年推销大概说不出这种话吧?

“姐,咱出去必须为国争光,您把宾馆地址给我,我给你买套衣服,保证不夸张,就当弟弟我的践行礼物!哎呀我去,我今天必须和那些同事吹吹,我的学员已经能独闯非洲了!哎呀我去!”

我的心竟然奇异地稳了稳。手脚也稳了,打了一句:“阿姨,您到了吗?”

“刚到,两个朋友来接我,正吃饭,等会儿她们开车送我报道。”她回。

她什么也不问,不问儿子的志愿,不问儿子的状况,不问儿子是不是想得开,只回复教练一句:“我先不说了。”

“姐你忙!我去吹牛了!回头记得把地址发我!你可千万别跟我客气!我还指望你给我寄点非洲象牙呢!”教练还在激情打字,他妈妈回了一个“好”。

她当然也不想和我多说,但她会做到答应我的那些事,我点开她的朋友圈,她发了一张合影,两位阿姨一左一右,她们打扮精致,看上去比她年轻,但她笑起来比她们更好看。

她不像有什么烦恼和伤心,对,她就是想把烦恼和伤心全忘了才会离我们远远的。

目的地到了。舅舅公司非常严格,就算妈妈给舅舅打了电话,我也要规规矩矩等前台安排。我坐立不安,总想给他打电话,最后拿起手机给招福留言骂了他几句。

一旦有不会生气的迁怒对象,人真的很容易迁怒。

我马上打过去,跟他说了句“对不起”。

他蔫蔫地说:“你也是关心则乱,而且我也后悔呢,你说我为什么这么冲动,为一个白眼狼。”我没听完他的唉声叹气,舅舅叫我了。来接我的秘书喜气洋洋,说起刚才公司结束了一个大项目谈判,整个项目组最后两个晚上几乎没睡,舅舅亲自推进,我心神不宁地听,什么也没听清,卡着对方的停顿偶尔点头,浑浑噩噩走进舅舅的办公室。

舅舅一脸疲惫,神色却兴奋。我以为他又要找点什么理由先给我个下马威,或者追问我为什么走了又回来。没想到他只是顺手抽了两个文件夹扔给我,让我在上大学之前完成两个“小合同”,随即问:“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没……”我刚想说“没什么”,不知怎么,脑子里浮现出他在他妈妈门外的样子。

“刚才接到朋友的电话。”我说。

“哦?”舅舅毫无兴趣。

我硬着头皮说:“朋友……本来可以考更好的大学,但是为了和前任读同一个学校,把志愿报低了。”

舅舅冷哼。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对舅舅说这些。他果然嗤之以鼻。我刚想说“舅舅你休息吧”,他却问我那位朋友能考什么大学,报了什么大学,问话简短,我答一句他哼一句,又问了我的其他朋友都报什么学校。我一一答着,没想到他竟然知道班长、副班长这些人,想到他以前也问过我学校的情况,我还厌烦地怀疑他打听我,想来是妈妈告诉他的。

难怪妈妈说舅舅一直关心我。

舅舅比我更不会表达关心,听到我的答案只说:“都是名校生,和他们保持联系,以后用得上。”这句话却不像以前那么令我反感。我甚至隐约觉得他很想听我说说我的生活,我的同学。除了妈妈,没人敢和他闲聊,如果他的下属们说话不够简短,他会讽刺他们,让他们下次要么短点,要么先写个稿子筛一下要点。

我没离开,又说起作家和尖嗓子,说起他们是这次高考的黑马,超常发挥,成绩前进了十几二十名。

其实这次高考一班的“黑马”有三个。

我一阵心痛。

舅舅没问他,大概妈妈说了。我说起尖嗓子和班花,说他们的故事,问舅舅:“舅舅你说他们还有可能吗?”

“女人容易心软。看你那个男同学后续的态度。”舅舅说。

“但我那个女同学最喜欢对方的声音。”我说。

“过了二十岁还只凭爱好决定爱情,不看对方出身条件,品性前途,她没救了。”舅舅说。

我不知道班花还有没有“救”,想想她平日为人,有一点漂亮女孩的傲气却不娇气,多数时候随和大度,是个矜持自爱有主意的人,今后不论事业还是婚姻想必不会差。尖嗓子真有机会吗?当然这不是我能左右的。我没想到舅舅真会和我聊这些,想了想,我是他的亲人,他有什么理由不回答我的问题?从前的我根本没想过与舅舅沟通,一旦失去沟通,人和人就只剩一扇门,早晚会上锁。何况对舅舅来说,能让他敞开心扉,轻松片刻的人,恐怕只有妈妈,还有……懂事一点的我。从前的我为什么想不到?

我有和他多聊一会儿的冲动,可我终究不多话,也找不到恰当话题,我打开文件夹问了几个问题准备告辞,舅舅说:“考得不错,想要点什么?舅舅奖励你。好好想想。”

“谢谢舅舅。”我干巴巴地说。

舅舅看着我,突然笑了笑,似乎怀念着什么。

“舅舅?”

“考得不错。”舅舅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他抬起手,打个呵欠,放下手,继续看着我。

“舅舅?”

“姐姐……你妈妈,从小就想考那个学校。”舅舅说,“你考得不错。”

什么?

我茫然,怎么从没听任何人说过?

我努力回想,我考的学校很容易被望子成龙的家长挂在嘴边开玩笑,爸爸当然也说过“将来上XX和XX”这样的话,但妈妈从不说,仔细想想,妈妈为我报所有的训练班夏令营补习班冲刺班,但她从不规定我必须考哪所学校,高中如此,大学如此,这次报考她监督我打电话给招生老师,纯粹因为怕我一时冲动浪费成绩。她非常尊重我个人的意愿和选择,就算说过法律和管理,也是出于奶奶那边的财产继的考虑,毫无勉强之意。

妈妈从小就想考那所学校?

舅舅冷笑:“他们那时候高考先报志愿后考试,你爸爸只能花钱上本地大学,他装可怜,姐姐想来想去最后报了本地一个重点大学,她最后分数的确没达到那所学校的入取线,差的不多,其实她报了,有目标地冲一下,未必考不上。”

装可怜?我悚然一惊,爸爸装可怜?

不,我不能随便怀疑人,要冷静,爸爸的确有些小心思,但他阴暗的一面是在后来婚姻中累积的,他不是坏人。真实情况应该是他舍不得妈妈,试探性商量过,妈妈也舍不得他。证据是他们后来的吵架里从没提过高考志愿。如果这个志愿是地雷,不可能这么多年没爆过。

但舅舅的说法没道理吗?妈妈一旦离开,在最优秀的大学接触最优秀的人才,她那么吸引人,一定有许许多多追求者,爸爸还有优势吗?

我突然理解了他为什么不想异地,为什么忧心忡忡,只是他不会拉着我下沉,他宁愿自己下沉只为离我近一些。

不想这些了,现在我是他的共犯,我们一直是共犯,我们永远是共犯,我要给他制定万无一失的学习计划表,我们必须拿到国外名校的通知书。

“就从这件事,你外公还敢把财产交给她?”舅舅还在冷笑。

我无言以对。

难怪妈妈对乱报志愿那样愤怒。原来都是她的切身之痛。

可能我太累了,舅舅也太累了,我们的脸色都不太好,我们的注意力也没那么集中,断断续续,却有一种奇异的和平和伤感,舅舅的声音平得像张桌子,“我高考也想过报那所学校,因为姐姐从小就说,我想我考上就帮她实现了愿望。可姐姐给我打电话,劝我报另外一所,更适合我的特长,也更适合今后管理家里的公司,姐姐……”他似乎短暂地叹了一声,“我不像姐姐那么糊涂,我报了另外一所。”

舅舅一定太累了,不然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但也许舅舅一直想和某个人说说心底的话。

我想起妈妈迷茫又孤寂的神情。

妈妈是不是羡慕他的妈妈?

我不知道,就算我问了,妈妈也不会说。她不抱怨别人。

“我是我,妈妈是妈妈。”我说,“到底不是她自己考上的。”

“没错。”舅舅说,“姐姐当年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她说谁也不能实现她自己的愿望,谁考上也不如自己考上。”他正色,近于警告,“所以你要记住,永远不要为爱情,亲情,为任何原因毁了自己的前途。”

我不能对舅舅保证什么,因为我有过差点自杀的经历,差点杀人的经历,就差那么一点点。还有那段我终于能够告别的背负重重罪恶的岁月,在它的阴影下,成绩不是成绩,前途不是前途,这些都是我自私执拗的性格决定的,它让我迂回曲折,也让我直线高效,它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街道,如今我看似走到阳光下的坦途,繁花似锦,但我知道和更大的世界相比,眼前的顺利仍是一条街道,更宽更长,有更多建筑,更有迷惑性,那些高楼大厦会让我忽略曾经最在乎的小格子。人不能不顾前途,也不能只顾前途,不然在乎的事物就会变成一扇扇关闭的窗子,黯淡遥远。

妈妈托腮的迷茫孤寂的样子挥之不去。

她在想什么?

在想我的学校?我考上了她曾经的梦想,我是她的儿子,无意中完成她的梦想,算是聊胜于无的安慰?

在想他的志愿?她了解为了爱情不得不降低志愿的滋味,还有后果,而这个志愿是我亲手填的,她担心这件事成为我人生的污点?成为他人生的隐痛?

在想他的妈妈?她是不是羡慕她?妈妈一辈子不是被爱情束缚,就是被责任束缚,被丈夫、家庭、孩子轮番束缚,他的妈妈同样如此。尽管他的妈妈无可奈何才会出走,但她终于摆脱了一切。

妈妈也想要这样的自由吗?

回想我一路的学习,想来妈妈痛定思痛,她给我的教育就是自由。这种自由不是可以罔顾社会规约、家庭责任、亲情伦理的任性,而是在尽可能大的范围内拥有选择权,所以她让我多学有用的知识,掌握充足的教育资源,又不会规定我最终学什么、做什么,甚至……她不规定我应该选择一个男孩或女孩组成家庭,哪怕那个男孩是她痛恨的人。

但自由的空间总是空的,很容易拉大本该亲密的距离。所以我谈不上听话,完全不懂体贴,动不动就想歪,妈妈也不完美,她没法塑造我,可我终究暗暗地看着,向往她,认同她,我的思维和气质完全承袭她,那不是基因,那是年深日久的生活熏陶。我没法想象我的成长里没有妈妈。父亲和母亲,带着各自的隐喻驻扎在每个孩子的人格深处,与自我人格参照,有些人喜欢溺爱和温暖,有些人则倾向严厉和榜样,可惜我和他的人格底座没有一个稳固的三角,我们都是单边的,烙印着各自的妈妈。

“舅舅。我能明天再上班吗?我下午还有家教,最近时间比较乱,我重新安排一下。”我说。

舅舅“嗯”了一声,没再搭理我,他又一次陷入沉思,也许想着生意,也许想着妈妈,也许想着我不知道的他经历过的大事和小事。

我想我不该整天躲着舅舅,有时我也可以跟他多聊聊,陪他吃午饭,和他说说我的生活,也听他说说他的生活。

舅舅的世界比任何人更难进入,做为亲人,生来就在那个世界中,至少不要走出去。

我清晰地体会到我的成长,它是一种无形的意念,突然从我的细胞中喷涌而出,破土茁壮,催促我承担和荫庇更多的东西。包括眼前的舅舅,包括我的妈妈和他的妈妈,我的朋友们,我自己,还有他。

我向秘书借了个空着的会客室,看舅舅给的资料,划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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