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文现在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看看江兰舟,有时候拉着江兰舟钓钓鱼,逛一逛公园,爬一爬江城里的小山,有时候发神经,突然凌晨而至,拉着江兰舟去凌波门看太阳。
他常坐轮椅,他也可以站立,只是站不长。
但他的一双腿如果在碰到江兰舟,它就是能站起来。
江兰舟积极响应,瞧着他的腿,斜睨着他道:“比兔子还能蹦,康复指日可待。”
卢文一秒起来,手拍向江兰舟的背,在一秒落下。
江兰舟:“你打我,不跟残疾人见识。”
两人赛跑,一个用高科技,一个用大长腿。
但为什么卢文会天天找江兰舟?
那次失踪之后的几天里,江兰舟憔悴地吓人了。
卢文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是心疼,着急,愧疚,憎恨。
他的好兄弟小舟,眼眶发红,头发里是再也藏不住的白发,头发没有像之前扬起来,他们扒在小舟的脑袋上,样子极其像湿透的头发。
他还能看见小舟每一次的呼吸,但是人怎么可能看到人的呼吸?
他的嘴总是轻微的一张一合,像鱼一样。
他在水里吗?
但幸好任溪留的电话也不算太晚。
江兰舟自从跟任溪留通了电话,他也就没那么半夜.....发疯?
他好多了,没有那么那么想要去看日记本,他就是每天祈祷他的留哥快点回来,他晚上睡觉的时候,安稳地听到留哥睡觉的呼吸声。
又是一个雨夜,江兰舟睡不着,他坐在门口,没有开走廊的灯。他晃着手电筒。
他突然接到电话了,是他的留哥。
留哥说:“你早饭想吃什么吗?我要回来了。”
江兰舟没有回答他,他低声说:“你能打开门口的监控?”
“嗯,能。”
任溪留看着监控里,他一直晃着手电筒,在对着监控。
监控里,雨好深,人也深深地靠近了黑暗。
他瘦了,形销骨立。
任溪留想要跟他打视频,江兰舟笑着拒绝,打趣他:“这么着急的吗?明天早上都回来的啊。”
都?
任溪留闭了闭,他再次遇到爱人也是个早晨,那天是秋寒,枯草上面是白莹莹的霜,他踩着告诉他:“留哥,你的照片掉了。”
照片花了,任溪留以为眼花了,那张在柿子树下的两个人的合照,花了。
照片上的身影在光下看不清,任溪留紧握着这张照片。
任溪留催着江兰舟去睡觉,江兰舟跟没听到似的,跟他讲其他的。
任溪留问他:“睡不着吗?”
江兰舟催着他:“你回来了,我就睡着了。”
江兰舟坐在门口,用灯照雨,雨没了,他就照着门前的积水。
黎明前的黑夜,手电筒没电了。
黑夜中,有一个穿着绿色军装的男人,踏着步伐,臂弯处是一件绿色的大衣,右手他端着帽子和一个盒子,那条巷子里的积水,都显现着他的身影。
江兰舟望着他,他的留哥更坚毅了,而他脱节了。
任溪留将大衣披在兰舟的身上,他弯下身,对兰舟说:“兰舟睡觉,眼睛都熬红了。”
江兰舟勾住他的脖子,任溪留抱起了他,他们一起走进了家门。
天亮了,又是一个清晨。
江兰舟拥抱着留哥,他还是睡不着,他听着他的心跳,小指跟着一搭又一搭,他慢慢地闭上了酸涩的眼睛,不管睡不睡得着,他终于得到了平静的呼吸。
中午的时间到了,任溪留放开江兰舟的手,他起身准备做一顿好吃的饭。
任溪留背后有一个人重重地靠过来,他转过身,弯下腰,手搭在江兰舟的脖子上,他温声道:“我去做饭,你再睡会儿,等饭熟了,我们一起吃饭。”
江兰舟低着头,他抬头说:“那我能睡好久,冰箱里没有菜。”
“那你多睡会儿,我去买菜,兰舟,你想吃什么?”
“你看吧,我去睡了。”江兰舟上床,背对着他躺好,闭上眼睛。
任溪留走出卧室,来到厨房,打开冰箱,他愣了一下,真没菜,一个菜叶子都没有,鸡蛋也没有,葱姜蒜也没有,啤酒饮料也没有,上面保鲜的是空的,下面冷冻的肉倒是蛮多的。
菜市场几十年了,依旧有人摆摊,任溪留和江兰舟挺喜欢在菜市场买菜。
他去在一个经常去的摊位,他问大妈:“你最经有看到兰舟来买菜吗?”
“没,好半个月都没了。十块八。”大妈摇了摇头,她称好了,又多放了几根黄瓜。
“嗯。谢谢。”任溪留看到她的多放,也多付了钱。
大妈拉住他的肩膀,她低声说:“这个月开头,我看到他了,他跟失魂落魄一样,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谢谢。”任溪留没有回答大妈的八卦。
任溪留买了一条鱼,兰舟爱吃鱼。
菜市场挡头卖鱼的叔叔已经变成了爷爷,但他依旧慈祥,问:“想买那条鱼?”
池子里的鱼,有的活蹦乱跳,有的安安静静。
任溪留脑子里乱如麻,根本就看清鱼。
他看了好久,直到一条鱼蹦了出来,他说就这条吧。
爷爷准备开膛破腹刮鱼鳞的时候,任溪留急忙阻止,对他说:“我自己刮。”
“好。”爷爷将活蹦乱跳的鱼装进袋子里。
“你帮我再挑一条吧!”
爷爷放下刀,对他说:“你把鱼放生了,它也活不长。两者从小生长环境不同,这鱼放生迟早死的透透的。”爷爷的眼睛灰蒙蒙的,灰雾色的眼睛后面是有太阳光的。
“哦,好。那你还是把它刮了吧。”
鱼鳞刮的很干净。
任溪留接过鱼的时候,鱼还回光返照扑腾了一下。
任溪留步伐走的很快且凌乱。
饭好了,任溪留的饭菜做得很成功,他轻轻地走进卧室,江兰舟猛地弹了起来,他问:“吃饭了?”
“嗯。”任溪留知道他没睡着。
“好香啊,”江兰舟盛了满满一碗。
他看着千张炒白菜,鸡蛋炒番茄,既不是很辣又不是很淡的蒸鱼,江兰舟果真爱吃鱼,他也挑鱼,鱼腥不吃,不吃太辣太清淡的,也不吃不辣不清淡的,他不吃小刺太多的....
但是他很爱吃鱼。
任溪留有一次带他去吃一家馆子,点了一盘鱼,那盘鱼做的刚刚好,江兰舟把肚子上的鱼肉全吃了,只留下鱼头和鱼尾。
任溪留盯着他干完三碗饭,问他:“你喜欢吃鱼?”
“对啊,但有点挑。”
从那之后,任溪留与他居住在一起的日子里经常有鱼这盘菜。
但今天江兰舟被鱼刺卡住了。
“兰舟,”任溪留立马放下筷子,拍着江兰舟的后背。
江兰舟紧紧揪着留哥的衣服,他咳不出来。
胃部紧缩着,他将苦水吐了出来,苦水里有一根白白的鱼刺。
他没有动,他紧紧抱着留哥,呜咽着最后一丝空气,空气没有走到肺里。
血色渐渐地染红了任溪留的衣服,濡湿了干衣。
任溪留慌乱中红了眼眶,他抱着江兰舟,一路飙车到附近的私人医院。
江兰舟坐在车上一直盯着任溪留,他没有力气在抱着任溪留,他的力气只有睁开眼看着他的留哥。
留哥染头发了,头发里没有一丝丝的白头发。
他记着自己的话,自己也记着他的话。
他不想在纠结了别人口中的“聪明”,死不死的,活不活的,他现在知道昨天晚上耳旁的呼吸,真的很舒服。
“兰舟,闭眼。”
医院里没有以前的消毒水的味道,但是墙依旧是白的。
任溪留这次依旧忍受着长长的时间,但是这次不一样了,寂寞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慌乱。
他伸手抹着眼泪,对于兰舟的事情,他再次承认自己是伤感的。
他面容并没有那么坚毅了。
病床边,江兰舟好安静。
任溪留握着他的手,他看着他,江兰舟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半了,王医生告诉他江兰舟患了肺癌了。可是这个月初,江兰舟做检查的时候,他并没有任何症状,只是细胞在加速老化。
王医生推测是江兰舟刚开始正以0.09倍的速度老化,后面没有老化,但是却突然患肺癌,让人有些束手无策,只能尽快做手术。
任溪留说:“什么时候最好?”
“明天下午就可以。”王医生低下头,他没有由头地说,“起初我还不相信,现在我相信了。”
“我也不相信,但是他是我的爱人。”任溪留知道他特指什么,他回答着。
病房很安逸,它根本不像病房。这是以前任溪留自己布置的。
江兰舟以前躺在这里,他那时候也生病了。
病房外面是一颗长得刚刚好的樱桃树,上面有好多鸟在谈恋爱,叽叽喳喳的。
这些鸟儿是当时任溪留将江兰舟搬出贵宾房间的一个重要的决定。
江兰舟爱热闹,那时王医生也让任溪留多跟躺在床上昏迷的江兰舟讲话,但是任溪留根本不知道讲什么,他那时候自己已经沉默了好久。
某天在医院的花园里的座椅上,他坐着发呆,一坨鸟屎啪在凳子上。
任溪留抬头,原来,头上是颗樱桃树,他想起江兰舟村那边也有樱桃树,他还带任溪留采过樱桃,小小的一颗,聚在一起,红的很显眼。
第二天,他就让江兰舟移进了这间病房。
那些鸟儿会吃着任溪留留在窗边的坚果,等任溪留不在的时候,它们三五成群一起走进房间,偷吃床头柜上的水果,叽叽喳喳。
它们白天真的很能吵,夜晚却也安静。
任溪留不知道是不是鸟的作用,他觉的是。
那天鸟儿们像探访的亲戚一样,站在窗子边,站成一排,每个都不一样,各有特色。
窗子站满了,有的鸟儿就站在最近的树枝上。
它们等待着什么,没有平常的热闹了。
任溪留也很默契,屏住呼吸,看着床上的兰舟睁开眼。
他醒了过来,那天的太阳跟现在的阳光一样,挤开了白云走进房间内。
风也一样,匆匆地赶过来。
鸟儿们,一下子就沸腾了。那场景就像此时此刻,任溪留心里又开始升起盼望。
任溪留的日记:
2029年6月光风霁月
我们都在等待着你的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