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天最后也没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华清北第二天还是忍不住熬了汤，提到医院去看苏雁南。

推开病房门，华清北愣了两秒，“陆老师，您怎么来了？”

话一出口，才想起这话似乎不妥。陆亭是苏雁南的多年老友，来探病本是理所当然。自己这种问法，倒像是把自己当成苏雁南的什么人，而把陆亭隔绝在外似的。

果然，陆亭也发现了这一点，“我怎么来了？我还没问你怎么来了呢？苏雁南，你给我们小华吃了什么迷魂药，才认识多久就这么熟了？”

华清北脑海里突然浮现昨天那个突然的握手，以及过后苏雁南反常的反应，于是略带紧张地看向苏雁南。

苏雁南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面色如常，“我还用特意给他吃迷魂药？我就是最好的迷魂药。”

“去你的吧，恶心心。”

“苏总，我炖了点汤，你喝点吧，”习惯了苏雁南的德性之后，华清北已经可以做到在他那堆暧昧不明的胡言乱语中岿然不动。

既然苏雁南这边看起来像是要把昨天那事翻篇了，华清北也就硬着头皮强制消除了记忆。

“我的天，小华，你还会炖汤，好香啊。”

“陆老师也喝一点吧，”华清北拿出碗勺，盛了一小碗汤，递到苏雁南手中，“刚熬的海带排骨汤。”

“不不不了，我就不跟病患抢吃的了，”陆亭望着苏雁南意味深长地笑，“苏雁南，你这好福气啊，劳动我们小华亲自给你下厨炖汤。我当了小华四年老师，也没吃过他一口饭啊。”

苏雁南瞟了华清北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复杂的神色一闪而逝，“那还不是因为你长得没我帅？”

“是是是，谁有你帅啊？”

苏雁南接过碗，氤氲的热气扑面而来，他拿小汤匙舀起清亮的汤液，一口一口慢慢喝。

“苏雁南，你这吃相，跟个小姑娘似的，”陆亭忍不住评头论足，“怎么回事？小华在这里，你害羞啊？”

“滚吧，”苏雁南怒道，“我这是优雅，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饿死鬼投胎？”

华清北看着他俩插科打诨，某种亲切感油然而生，仿佛时光又回到了他和苏雁南初遇的那个晚上。

与此同时，他又无比羡慕陆亭，他什么时候也能和苏雁南这样亲近呢？

其实，苏雁南从前拿他开玩笑的事也不少，但每次都是他自己把玩笑当真，搞得紧张兮兮，甚至言辞生硬地跟苏雁南生气。

这样想来，苏雁南最近的调侃少了，应该也与自己的态度有关。

华清北叹了口气，还是太敏感了。朋友嘛，互相打趣几句，多正常的事，也只有自己这种蠢货才会当真。

“小华，你叹什么气啊？最近拍戏不顺利？”陆亭把沉浸在如何补救和苏雁南的关系中的华清北拔了出来。

“没有啊，挺顺利的。”

“看着也是，”陆亭若有所指地道，“和我们苏总关系这么好，应该想不顺利都难吧。”

“苏总，他，挺照顾我的，”华清北看了眼苏雁南，“我很感激他。”

“不用谢，这不是好朋友应该做的吗？”苏雁南吃着华清北的，喝着华清北的，嘴角都弯得飞上了天。

“这就好朋友了，小华，你偏心呐，老师对你不好吗？你都没说要跟我当朋友，还三天两头躲着我走。之前在学校，我俩本来一个上楼一个下楼，我都看到你了，结果你掉头就跑，那人是不是你？啊？”

“陆老师，”华清北摸了摸鼻子，尴尬坏了，“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以后不会了。”

“真的吗？我不信，”陆亭摇头，“你看你现在坐立难安的样子，要不是这位苏姓帅哥还躺这儿，你早跑出十万八千里了。”

“陆亭，差不多得了啊，”苏雁南终于放下了碗，“人家小清北都不想搭理你了。”

华清北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自然而然地接过碗，“我去洗碗。”

等华清北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陆亭起身关上了门，“你说实话，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苏雁南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你和小华，怎么回事？”陆亭重复道，“你别蒙我，我可没瞎。你快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想包养他了。”

“啊？”

“不是吧，陆亭，这你也信，”苏雁南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就算我真有这个想法，他能答应？”

陆亭却一眼看穿了他，“你别老借着玩笑话讲大实话，狼来了的故事讲多了，狼真的来了也不会再有人信了。”

“我哪有？你知道不，华清北这孩子特别搞笑，之前有一次，他以为我要强制包养他，一本正经地跟我说，‘我绝对不会同意被你包养的’，傻兮兮的一大个，可乐死我了。”

苏雁南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陆亭却无动于衷，“苏雁南，我怎么觉得，你像是陷进去了？”

“我真没有。他就一小孩，除了人挺真诚，办事靠谱，工作认真，演技还行，长得挺帅，做饭也还不错，外加有点傻，逗着挺好玩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我这样的，找什么帅哥找不到，非得陷他那儿？”

陆亭叹了口气，“他知道你喜欢男的吗？”

“他知不知道和我有什么关系，哈哈哈……我跟你说，我一想到他那天一副唐僧进了盘丝洞的表情，我就想笑……哎，给我张纸，都要被他笑哭了。”

陆亭贴心地抽了张纸塞到苏雁南手里，“什么时候开始的？”

苏雁南把脸埋进纸巾里，止住了笑，闷闷道，“不知道。可能是他把我从噩梦里叫醒的时候，也可能是，他第一次做饭给我吃的时候。和他有关的事情太多，记不清了。”

陆亭又叹了口气，愁得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其实他对你，也是不一样的。”

苏雁南：“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他的不一样，没有那个意思。”

陆亭：“怎么讲？”

苏雁南：“他是个没怎么感受过善意的孩子。他跟我说，他没什么朋友，跟家人关系也不好，像我这样对他的人很少，所以他很珍惜我，仅此而已。”

陆亭：“那不是正说明，他挺喜欢你的？”

苏雁南抬起头，眼尾竟微微泛红了，“可我之前，明明只是拿对一个有一面之缘的人的态度，来对他。就算他不是华清北，他是华复旦，华人大，遇上前面那些事，我也会照样做的。”

陆亭更搞不懂了，“所以？”

“所以，他对我不一样，甚至对我产生朦胧的好感，只是因为他贪恋我不经意中给予他的那点善意。可随着他走向更广阔的天地，结识了更多的人，功成名就了，身边人的善意和关怀，不论真心或假意，将会汹涌而至。到时候，他就会醒悟了，‘哦，苏雁南对我的那点好，也就出于习惯性的礼貌而已’。”

“你一天天脑子里都想点什么？”陆亭忍不住蹦起来戳他的脑门，“怪不得你三天两头就住回院，就你这样，身体能好我就跟你姓。”

“好的，苏亭，”苏雁南眨眨眼，眼睫扇动间，那股淡淡的忧伤从眸中敛去，戏谑俏皮随之涌了上来。

陆亭也不得不佩服苏雁南隐藏情绪的能力，套用朱自清先生的话来说，春天的天，像苏雁南的脸。

陆亭：“你少来，我真信了你的邪。我没给过他善意吗？他大学本科四年，我对他多好，时不时就找他聊天，关心他学业，他怎么不给我做饭吃？”

“你废话太多了，人家觉得烦，”苏雁南“没心没肺”地笑。

“是啊，他觉得我烦，躲着我走，怎么不觉得你烦？这双标还不够明显？”

“你不懂，”苏雁南摇摇头，“你不够理解他。他只是缺爱，时间久了，人体渴求安慰的心理机制会逼迫他，向外界疯狂地汲取精神能量，而这能量从谁身上得来，并没有那么重要。”

苏雁南继续道：“至于你，他一看就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乖孩子，我们的主流思想潜移默化地影响他，教他去敬畏师长、尊师重道。你既然身为他的老师，就天生和他有一层隔阂，所以他才会怕你，继而逃避你。对他而言，你给予他的关心，反倒形成了某种负担，在削减他的能量。”

“停，”陆亭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这是什么快要参悟成佛的论调，我不想听。”

“简而言之，如果从今起，我再不去招惹他，他跟我诉说什么苦闷烦恼，我也不搭理他，他在我这里精神没了寄托，过不了两天，他这劲头就散了，信不信？”

“苏雁南，是我不懂你们俩的事，但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老这么自苦？”陆亭心里五味杂陈，“你宁愿相信你自己那些不切实际的猜想，也不愿意信小华是真心喜欢你的？就你现在这样，鬼才会信你会不搭理他。”

苏雁南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道：“我累了，我们结束这个话题吧。”

“行，”陆亭也不刨根问底，“但你有空的时候，有些话也可以跟小华当面沟通，别一个两个都憋出情伤，结果发现互相暗恋，那就没意思了。”

苏雁南却只当没听见，径直开启了下一个话题，“我之前跟你说那事，考虑得怎么样？”

陆亭还恍惚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所指的事是什么，“哦，虽然说我们学校也有过教师挂职出来拍戏的先例，但毕竟是少数，而我又是个资历浅的……”

听他这样一说，苏雁南心下了然，“没事，你忙你的，我也就是问问。”

“不是非我不可啊？”陆亭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枉我还费尽心思，求爷爷告奶奶请了半年的假。”

“你？”苏雁南眼里露出犹疑又惊喜的神色。

“大名鼎鼎的苏总，亲自邀请我给他的新电影当导演，我能拒绝吗？”

苏雁南愣了两秒，旋即扑身上去一把搂过陆亭，然而乐极生悲，一时忘了手背还扎着针，这么猛地一扯动，针头差点飞出去，疼得他龇牙咧嘴。

“得了得了，”陆亭忙把他按回床上，又去摁床头的铃叫护士，“少跟我肉麻，我是个钢铁直男，不吃这套，你留着哄小华去。”

“说到他，你还得再帮我个忙，”苏雁南一双眼忽闪忽闪，新班子初见雏形的兴奋劲，掩过了所有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