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苏雁南闭着眼睛摸过手机，含含糊糊地道。

“你为什么骗我？”

“你是不是打错了？”苏雁南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待他将眼睛张开条缝，看清屏幕上的名字，睡意立时荡然无存。

“明明是你想内定我，直接说就好了，为什么要联合陆亭老师来骗我，说是他选的我？”

华清北那边刚收工，拿到手机就看到苏雁南的那一段采访，以及关于新电影铺天盖地的热搜和讨论。

“清北，你冷静一下。”

华清北压抑许久的一腔怒火此刻全部倾泻而出，“我没法冷静。你知道，如果是你内定了我，我一定不会答应。所以你就让陆亭老师来找我，利用我对你们的信任，让我相信是师长的推荐、业内人士的认可，才能被选上这个角色，对不对？”

苏雁南坦白：“是这样的。”

华清北怒火更甚，“可我不想要这样得来的角色。你以为你这么做，是用你的资源给我光明的未来铺路。但站在我的角度来看，你是在侮辱我，是不相信我只靠自己的能力，也能闪闪发光！”

苏雁南无奈：“我没有这个意思。”

华清北：“我不会接这个角色的。您另请高明吧。我跟陆亭老师早说过拒演的事了，您应该也知道，还是您给我的建议呢。”

苏雁南：“清北，你再好好想想。”

华清北冷冷道：“不用想了，我当时面试现在这个剧组，表现得那么差，居然也入选了，想必也有您打过招呼吧。谢谢您，以后星熠的戏，我都不会再接了。您不告而别，这么多天又对我冷淡疏离，可能也不是太想和我结交，我们往后也不要联系了。欠您的钱，我下个月会打到银行卡里的。”

苏雁南还没来得及再出声，电话就应声挂断。

他再拨过去，对面已成忙音。

给华清北微信发消息，界面出现一系列红色感叹号。

苏雁南难得地慌了神，心悸得像是心脏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似的。他用力按住心口，剧烈咳喘起来，眼前大片大片黑雾笼罩，好一会儿才恢复清明。

“小方……睡了吗？”苏雁南扶着茶几，几乎直不起腰来，气喘吁吁地给助理打电话。

“没呢，这才几点？晚饭都没吃呢，”小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您怎么了？”

苏雁南竭力稳住自己的嗓音，“没事，你帮我订今晚最早一班去金陵的机票，然后开车来我家接我。”

“金陵？您的日程上没有这项安排呀。”

“临时日程，不能耽误，你快过来。”

小方到的时候，苏雁南正歪在沙发上，闭着眼假寐，胸腔一起一伏，似乎很难受。

“您又发病了吗？我还是先送您去医院看看吧。”

苏雁南睁开眼，“不用，机票订好了吗？送我去机场。”

“行李也不用收拾吗？”

“不了，我最迟明天晚上就回，”苏雁南拿起外套就往外走，“你把我送到机场就行，不用跟着我。我到那边联系文婧，她会安排人来接我。”

“药，您记得带药，”小方提起苏雁南装满药瓶的包，跌跌撞撞跟了出去。

天都快亮了，华清北却还是不能成眠。

方才在电话里，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不管怎么说，苏雁南愿意给他机会，本意是出于信任，以及他们之间那一点小小的交情。就算他不愿，也应当用更好的语气去告诉苏雁南，他更想要与其他人站在同样的赛道上竞争。

可在网络上看到的，那些关于电影主角的讨论，深深地刺痛了华清北。

“我打赌，主角一定是苏雁南新的小情人。”

“苏雁南这话术，说得好听，其实就是要捧新人吧。”

“说不定就是前段时间，被拍到的那个华清北呢。”

“等选角出来一看，就知道最近苏雁南的新对（pao）象(you)是哪位了。”

华清北翻来覆去地玩蜘蛛纸牌，努力地想把那些话从脑子里清空。

玩了几十局或成功或失败的蜘蛛纸牌之后，华清北终于逐渐想通了。

其实说这些话的人，根本不了解苏雁南，也不了解他华清北，可自己竟然为着这些人的话迁怒于苏雁南，真是该死。

冷静下来之后，华清北只想抽上自己几巴掌。

还没等他把苏雁南从黑名单里拉出来，就隐约听到屋外有人敲门。

“谁呀？”

谁会在凌晨四五点来敲别人家的门？别是见鬼了吧。

虽这么想着，华清北还是下了床，去开了门。

只见苏雁南拿着把黑色的雨伞，立在门口，伞尖还滴滴答答往下落着水。

他罩了件比他身形大上几倍的外套，像古装剧里的戏袍似的，松松垮垮，衬得他小脸越发苍白消瘦。

华清北又心疼又愧疚，“你怎么来了？”

苏雁南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想当面跟你解释清楚。”

话音未落，他身子一软，一头栽进了华清北怀里。

华清北两手环着他的腰，把自己当成个人型支架，承担着他的全部重力，慌张道：“你怎么样？你别害怕，我现在就去打120，不会有事的。”

“不用……”苏雁南努力撑起疲软的身子，把自己从华清北身上拔出来，“坐一会就好了。”

华清北赶紧关上门，把秋风秋雨都挡在外面。

屋里只有几个小方凳，华清北怕苏雁南觉得太硬，坐着不舒服，于是把他扶到床上，又拿了两个软枕给他靠着。

“你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苏雁南接过华清北递过来的热水，“真的没事，我一到换季就这样，等再冷一点反而就好了。”

“嗯。”

华清北低下头玩自己的手指，苏雁南小口啜着杯中的热水。两人相对无言了好一阵子，还是华清北先开了口：“对不起，我不该用那种态度对你说话。我只是当时看到网上一些言论，太冲动了。”

苏雁南盯着杯子里的水看，“没关系，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换作是我，我心里也不好受。”

华清北：“我很感激你，愿意给我机会，但我更希望和别人公平地竞争。这样我才会觉得，我得到的一切是我应得的，而不是一些，嗟来之食。”

苏雁南：“我理解。但你说的公平竞争，是什么呢？”

华清北想了想，“至少，要很多人一起试镜这个角色，选出一个最合适的。”

苏雁南身上没什么力气，说话也有些淡淡的，“试镜不是考试做选择题，只有一个标准答案。适不适合，是见仁见智的事情，并没有确定的评判标准。如果你坚持认为，是我要‘施舍’给你这个角色，就算你是靠自己的实力赢得试镜，又会不会继续觉得是我在试镜中做了什么手脚呢？”

华清北愣了，他之前从未考虑这个问题。但代入一下，似乎他确实会这样想。

苏雁南继续道：“根源还是你不够自信。我是个商人，我选择你，肯定不只是因为交情，还有别的理由。你看了剧本，不是也觉得和角色很有共鸣吗？”

“可是我，我不行的，我至少得慢慢来，从小角色演起，过个几年才能挑大梁演主角。”

苏雁南：“你如果一直演小角色，过几年，还是会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好。你相信我这么多年看演员的眼光，也相信你自己，好吗？”

华清北犹豫了，“真的不是因为交情才选的我？”

“当然不是，”苏雁南半开玩笑道，“我可没有‘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看过的演员里，像你这么年轻又有天分的，凤毛麟角。再加上，你的成长环境和剧本里主角非常相似，放眼整个娱乐圈，可能会有人演技比你好、长得比你漂亮，但很难再有第二个人，有过这样的经历了。”

“确实，”华清北小声道，“天底下也很难再有第二对这样的父母。”

“清北，”苏雁南突然郑重地叫了他。

“嗯？”

“清北，其实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在和很多人公平竞争过了，然后，你胜出了。”

华清北：“为什么这么说？”

苏雁南：“这部剧本，是我母亲生前写的。但在她活着的时候，我一直都不知道它的存在。直到前几年，我收拾遗物的时候，在一堆杂物里翻到了她手写的剧本。”

“剧本的最后，她写道，希望能将这个故事拍摄成电影。于是从那以后，我就时时刻刻关注我见到的每一个人，判断他们是否适合饰演故事中的男主角。”

“但结果都不尽如人意，直到那天晚上在你们学校的剧院后台，遇见了你。”

华清北心下大震，“我何德何能？”

“不是你何德何能，是我何德何能，”苏雁南道，“那天，我本来想回去之后，再找陆亭要你的联系方式，没想到半路撞上了你。我记得你那天在车上说，父母再怎样给孩子起名，也不会比清华北大更俗气，就更坚定了我的判断。”

华清北：“所以，你第一眼就能看出我和故事里的宇轩，有相似的成长经历？”

“是的，”苏雁南轻飘飘地道，“我母亲没给我留下什么东西，只有这个故事，我来来回回地看，看了这么多年，闭着眼就能勾勒出主角的轮廓。他长什么样，说话是什么样，怎么走路，对事情是怎样的态度，我都烂熟于心。所以当我看到你的时候，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

华清北：“什么错觉？”

苏雁南：“你就是宇轩，宇轩就是你。”

华清北喃喃道：“是的。”

苏雁南：“我承认，你现在演的这个角色在招募的时候，我让选角导演放了点水。但我的目的，是想现场看看你影视表演的功底。”

华清北：“那我第一天演成那样，让你失望了吧。”

苏雁南笑了起来，“没有，你第一天那演不好丧丧的样子，更像镜外那个宇轩了。”

华清北也被他逗笑，“真的吗？”

苏雁南：“真的。而且你后面越来越渐入佳境，那天你在马背上英姿勃发，又像镜里的宇轩。所以那天回去之后，我就决定，镜花水月的主角，就是你了。”

“其实，我还没有看到你说的镜里部分，”华清北怯怯道。

苏雁南：“我知道，勾起你从前的那些回忆，会让你很痛苦。站在朋友的角度，我不愿看到你这样。所以你那天发消息问我，我才会说，如果太痛苦，就不要继续了。”

华清北：“可是如果我不演，你会怎么办？”

苏雁南想了想，“我会搁置这部戏，直到找到下一个和宇轩相像的人为止。当然，也可能永远找不到。那我宁愿不拍，也不会随便找个人，来毁了我母亲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