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算拼了我自己的命,也要演出个名堂来。”
华清北撂下一句话,掷地有声。
苏雁南叹口气,“你不用勉强你自己。我本来不想和你说这些的,你之前说,你光是看剧本里的文字,都能难受到看不下去,要是真正演起来,沉浸在角色的情绪里,又该多痛苦。我实在不看愿到你这样,所以那天你问我,我才给了你那样的建议。”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但陆亭之前跟我说,我没有权利替你做出选择。”
华清北表示有些不解。
苏雁南病了许久,嚣张轻狂气都被这场断断续续的病磨尽了,只剩下一点点温柔,“我大老远跑过来和你说,我选择你出演这部电影的始末,并不是来劝你参演的。”
“那是为什么?”华清北更不解了。
“是告诉你,你应该选择参演的理由。”
华清北:“可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苏雁南:“你适合这个角色,是你选择参演的理由;但它会给你带来痛苦,是你选择不参演的理由。你应该自己权衡利弊,做出判断。”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在我看来,你还有一个选择参演的理由。”
华清北忙问:“是什么?”
“苦痛是创作的源泉。书写苦痛给人看,使他们领会、牢记这种苦痛,并从苦痛中获得教训和经验,是创作者的使命。”
华清北心头翻涌起惊涛骇浪。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但一时间千言万语都堵在心口,好半天都发不出声来。
苏雁南微笑道:“现在你可以自由选择了。”
华清北一张嘴,嗓子竟是沙哑哽咽的,“我演。”
苏雁南微微上扬的眼尾,红了。
“好了,”华清北起身收走苏雁南手里早已凉掉的水杯,把被子拉到他胸口的位置,“天都亮了,我去买早饭,你先睡一会。”
苏雁南一夜奔波,实在是顶不住,他苍白的嘴唇有些皲裂,“好,你注意安全。”
华清北带回来两提小笼包、一碗水煮干丝、一份豆腐涝。
苏雁南睡得不沉,几乎是门锁声一动,他便清醒了过来。
“不再睡会吗?”华清北反手关上门。
“不了,”苏雁南笑道,“反正也睡不着。”
“那来吃早饭吧,”华清北也是一夜未眠,但难得地心情好,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他把袋子里的早餐一样样取出,并排摆在桌子上。
苏雁南没什么胃口,只想吃点汤汤水水,于是拿起面前的豆腐涝,就舀了勺送进嘴里。
“唔,”苏雁南皱眉,有些反胃,“怎么是甜的?”
华清北睁大眼睛,“豆腐涝不都是甜的吗?还有咸的豆腐涝?”
“这就是传说中的南北差异吗?”苏雁南默默地将那碗豆腐涝推远,“原来你是个南方人呀,清北小朋友。”
“算不上吧,我是荆楚人,”华清北干笑两声,毫不在意地接过苏雁南吃过一口的豆腐涝吃起来,“但我们那儿,吃的豆腐涝确实是甜的。小的时候,街边总有小摊贩卖这个,我每次买,都会叫那个爷爷多撒两勺白糖。”
“所以你们过年的时候,吃汤圆还是饺子啊?”苏雁南饶有兴趣地追问。
“我们家一般都吃饺子,正月十五才吃汤圆嘛,”见他不再动筷,华清北有些着急,“是不合你胃口吗?你熬了一夜,多少得吃点东西垫垫。”
“没有,”苏雁南只得夹起一个小笼包,慢吞吞地吃着。
但他不情不愿的表情出卖了他。
华清北见状,起身去给他蒸了碗鸡蛋羹,又热了杯牛奶,看着他一口一口吃完,才作罢。
吃完早饭,照例是华清北收拾餐桌。
华清北边把残羹剩炙打包进垃圾袋,边问苏雁南:“你今天还有别的安排吗?”
苏雁南:“我一会得去跟文婧了解下剧组拍摄情况,下午就去机场了。”
“哦,”华清北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失望。
苏雁南:“你呢?你什么安排?”
“我今天没戏,”华清北没抬头,“就在这儿待着,哪里也不去。”
“小清北,”苏雁南盯着他忙碌的背影瞅了半晌,才开口道:“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华清北心里一紧,心脏砰砰跳得厉害,“你要说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你有点儿喜欢我?”
华清北强作镇静地盯着他,沉默了片刻,“是陆老师跟你说的吗?”
苏雁南:“不是,是我自己发现的。”
这人斜斜地倚在床头,未经打理的刘海有些长了,乌发沾了点雨水,湿哒哒地垂在额前,衬得脸色更加脆弱苍白。外套方才进门时已经脱下,上身只留了件不太平整的衬衣。
出门太急,衬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敞开着,露出修长的脖颈和雪白的胸襟。
在未经情事的华清北看来,已几近是魅惑了。
他就那样微笑着,像是在阐述一件家常事一样,抛出这个随时可能会引发两人间关系变动的定时炸弹。
只这一句话,便让华清北方才强装出来的镇定荡然无存。
“我……我……”
华清北脑中一片空白。
该怎么办?
华清北发誓自己没有对苏雁南动过旁的心思,但苏雁南既然这么说,定然是意识到了什么,要和他划清界限,拉开距离了。
“你就像我的师长一样,我特别尊敬你,也感激你时时的帮助,”华清北决定实话实说。
“哦?”苏雁南挑眉,“你对别的师长,也会给他们做饭、逼着他们一口一口吃下去吗?”
“那是……”华清北吞了吞口水,“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
“其他的师长也不会像你这样,本来就身体不好,还挑食,”华清北一闭眼,豁出去了。
耳畔传来苏雁南一声轻笑,“让你见笑了。”
“至于你说有没有喜欢,”话既已出口,华清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我也不知道,毕竟了解自己,也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其实,我没有喜欢过人,所以也不知道喜欢该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不过,仔细想来的话,”华清北接着道,“我确实没有像待你一样,待过别的谁。但也没有人像你待我一样,待过我。”
苏雁南心底泛上一阵怜惜,“以后,还会有更多人待你好的,我做的很多事,只是举手之劳,不值得你这样待我。”
“不,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华清北坚定道,“对你而言,这是举手之劳,但对我而言,并不是。不管以后再遇上多少人,你都是第一个这样待我的人,我不会忘记。”
“我是第一个?”苏雁南笑道,“陆亭要哭晕在厕所了。”
“陆老师当然也对我好,他是个好老师,但他总端着老师的架子,说我是他的学生,定然能够达到这样那样的高度,”华清北道,“他的恩情,我会记得。不过既然他对我是老师对学生的那种好,我对他,也就只能局限于学生对老师的态度。”
苏雁南:“想不到,你还拎得挺清的嘛。”
华清北:“也许这样不好,但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我能感觉到别人对我的态度,同时,我也会以相同的态度,去回报那个人。你对我好,我就认为对你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可能,我对你不是喜欢?”
苏雁南复杂的神色稍纵即逝,暗松一口气的释然取而代之。
“小清北比我想的要成熟很多呀,”苏雁南眨眨眼,“这样想就好,我还怕你误解了自己的感情,误入歧途。本来还想开导你一下感情问题呢,不过,现在看来是不用了。朕甚是欣慰呀。”
“误解什么?”华清北疑惑,虽然苏雁南表现得天衣无缝,但他方才明显看到了苏雁南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
“没什么,”苏雁南见他没存别的旖旎心思,也放松下来,状若玩笑地道,“就是怕我魅力太大,你被我吸引得走不动路了呗。我跟你说,我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挺帅的,但其实挺坏,特别花心,又喜新厌旧。你千万别看上我啊。”
“哪……哪有?”华清北只当苏雁南想和自己撇清关系,“你很好的,但我觉得我应该会喜欢女孩子。”
毕竟堂堂总裁未来的夫人,必定得是个和他门当户对,又知书达理的姑娘。和空有皮囊的年轻小伙子有一段风流韵事,无论对苏雁南,还是对星熠,都是十分不利的。
“那就好,是我想多了,”苏雁南心中又苦涩,又欣慰,但面上却未透露分毫。
一个念头突然在华清北脑中划过,“所以这就是你前段时间不怎么回我消息的原因吗?”
苏雁南也习惯了华清北这样一记直球打过的说话风格,“是啊,想让你冷静冷静,认清一下内心。”
华清北:“那……以后呢?”
“以后不会了,”苏雁南笑道,“知道我们小清北头脑这么清醒,不会误解我们之间深厚纯洁的友谊,当然就不会回避小清北了。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好,”华清北点头,“不过既然是朋友,你以后就不要说什么我待你好值不值得的话了。我愿意待你好,我待朋友就是这样好。”
苏雁南:“好呀好呀,那我以后可就心安理得地享受清北小朋友给我做的饭了。”
华清北被他哄小朋友般的语气逗笑了,“那我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给我找的角色了。”
两人相视一笑。
不论是华清北,还是苏雁南,都说出了堆积多日的心里话,心头多日笼罩的阴霾和迷雾,随小出租屋窗外初升的朝阳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