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钥匙扭动了几声，犹如在沉寂的森林中开了一枪。黎与桑的心脏跟着重重地震了一下，接着身体一阵战栗。
是黎与荷？他姐姐回来了？
钥匙扭转了几下后又退了回去，一串钥匙的窸窣后又插入，来回扭了几转又拿出。
黎与桑一惊，这是在试着用钥匙开门？那就不是他姐姐，那是谁？
他不确定，但现在已经容不得他思考别的了。不管是谁，都不能让尚槐屿被发现。
黎与桑推开向他靠近的尚槐屿，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拉着他往自己房间去。慌忙地关上房间门，黎与桑听见了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喂？小荷啊，我进来了。”
这个声音——是李越。
黎与桑耳朵贴着门，听着门外的动静，尚槐屿饶有兴致地站在他身后。
“你说你的身份证在哪来着？电视柜？没有啊？”
“知道知道，我很小声的，不会吵到小桑睡觉。”
“电视柜没有，茶几也没有。房间？好的我去找找。”
一分钟后，客厅再次传来李越自以为很轻，实则很大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了，我这就开车给你送过去。”
“害！没事，跟我还谢啥呢？挂了啊，哥这就来了。”
砰——
门关上。
客厅恢复宁静。
黎与桑终于松了口气，软了身子背靠着门坐下。
尚槐屿听着黑暗中他呼吸的声音，问他：“灯在哪？我去开灯。”
“……门，门边。”
尚槐屿摸着门框打开了灯。一瞬间的骤亮有些刺眼，黎与桑埋头闭上了眼睛。他的脸煞白，额头上布满了细汗，胸腔随着呼吸起起伏伏，眼睛红红的，从尚槐屿的角度看去，好像被吓得不轻。
尚槐屿在他面前蹲下，将他整个身体罩住，抬手帮他挡了挡灯光。
“你哭了吗？”
黎与桑蜷起腿摇头，将脸埋进膝盖间不说话，呼吸还是很重。
“没事吧？”
“……”
“真的没哭吗？”
“……”
沉默了许久，黎与桑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叹息，接着尚槐屿双手握着他的肩膀：“没事了，起来吧。”
黎与桑缩了缩，没有回话。
又是一声叹息，这次有些重。
“难不成，要我抱你起来？”
“……不。”
脸从膝盖上移开，黎与桑终于抬起了头。碎发被揉得乱乱的，贴在脸上，眼睛红了一大片，带着泪渍。果然还是哭了。自“欺负”黎与桑那次后，这是尚槐屿第二次看黎与桑哭。
黎与桑的脸很小，且白，哭起来固然是委屈的，但委屈中总还伴随着一股隐隐的倔强劲儿，会让他看起来除了伤心之外，还带有点生气。这种感觉，尚槐屿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总之……有暗暗戳到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点，在他看来，这样的黎与桑，很可怜，又很可爱。
尚槐屿伸出手指扫过黎与桑脸上的泪，俯下身说：“好了，不哭了。”
黎与桑哭的时候很安静，几乎只有忍不住时会发出几声啜泣，就比如尚槐屿刚说完不哭，黎与桑就莫名地抽泣了两下，然后咬着下唇，头更低。
“别咬嘴巴。”
尚槐屿跟着黎与桑一起低下头，然而黎与桑肩膀一缩，脸埋向一边，头更低。
一个只要躲，另一个就会追。一来二去两人都缩在了门边。
见他都要躲成一只小刺猬了，尚槐屿无奈地叹了口气，情不自禁地伸手捏住黎与桑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下一秒，黎与桑的抽泣声变成了忽然变调的呜咽。
黎与桑身体瞬间僵住，持续了十几秒后，在尚槐屿湿热的舌尖探进他唇间那一刻，猛地将对方推开。
尚槐屿失去重心向后跌坐在地上，双手向后撑住身体。黎与桑伸出手背挡住嘴唇，惊慌失措地往旁边挪，直至后背抵在墙角的衣柜旁。尚槐屿被推得猝不及防，懵圈了两秒后回过神来，倍感失态地捂住额头，一时失语，只能低头望着地板。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
黎与桑平复好心跳，欲言又止了好几次过后，才淡淡地开口：“你……请不要再这样了。”
尚槐屿抬眼看他，黎与桑大胆地对视回来，眼神中透着坚定。
“我家里不太好，妈妈生病了……我能转学到一中，校长、简老师、还有我的姐姐，他们都给了我很大帮助，我很感激。”
“我特别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所以……我只想认真读书，考一个好的大学，其他的……我不想考虑。”
黎与桑胡乱抹掉脸上还未干的泪痕：“虽然我不知道你这样，是不是在开玩笑，但是……请不要再这样弄我了，我也很珍惜你——和明薇、费柳杨他们，我希望能和大家一直做朋友……我……”
说到这，黎与桑停了下来，面露难色，有些委屈。
尚槐屿盯着他看了许久，沉沉地吸了口气：“我知道了。”
“这是……拒绝我了，对吧。”
黎与桑沉默着，缓缓点头。
尚槐屿撑着起身，上前把黎与桑拉起来：“先起来吧。”
两人起身后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莫名的就像是……突然分手了似的。
片刻后，尚槐屿掏出了手机，给赵叔打了电话。刚一接通，赵叔就习惯性地问：“少爷，是要现在来接你吗？”
“嗯。”尚槐屿说：“不在学校了，我给你新的地址，到了打我电话。”
“好嘞。”
挂掉电话后，尚槐屿看了一眼黎与桑，转身扭动门把手。
“这么晚了，你要走吗？”
已经十一点多了，黎与桑出于好心上前一步问他。
尚槐屿开门的动作停下，背影有几分落寞，几秒后，一声叹息传来，他转身来到黎与桑面前。
“你拒绝我了。”尚槐屿脸色和平时一样冷，看不出喜怒，“你不喜欢我，可我喜欢你，我看到你，是会很想亲你的，你说，你还要留我吗？”
“我……”黎与桑语塞，低头看着地板。
尚槐屿留下一句略显失落的“那我走了，晚安。”就开门出去了，紧接着传来大门关闭的声音。
黎与桑孤零地站在房间里，心里莫名一阵拥堵，他揪着衣服坐在床上看向窗外，窗外不是夜空，而是另一栋楼的阳台。破旧的、生锈的、晾着五颜六色衣服的阳台，离他家只有几米远，黎与桑走到窗边抬头看，高楼看不见顶，更别说夜空。
这里拥挤得像蚂蚁的巢穴，密不透风，连阳光都照不进来，他怎么会有让尚槐屿留宿的想法的？
刚才在电梯里上来的时候，他甚至还在想，要不要让尚槐屿睡自己的床。现在想想，他的床，或许都没有尚槐屿家的沙发睡得舒服吧。黎与桑关上窗户，心想他走了也挺好。
正当他欲转身时，一道闪电劈过，刺耳的雷声接踵而来，顷刻间，倾盆大雨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泼下来。
黎与桑顿时心里一紧，尚槐屿没有带伞。犹豫再三后，他拿着伞出了门。
当他急匆匆地从一楼的电梯门跑出来时，视线一转，尚槐屿正倚着楼栋的大门，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
听到身后的动静，尚槐屿转身，看到意料之中出现的黎与桑，嘴角不明显地上扬小小的弧度。他保持着双手插兜的动作，眼神赤裸裸地盯着黎与桑，一言不发。
“那个……”黎与桑握着黑色的长柄伞，上前递给他，“这个给你。”
“谢谢。”尚槐屿自然地接过，问黎与桑：“你困吗？”
黎与桑摇头。
“不困的话，陪我一起等司机来吧。”
“……好。”
黎与桑上前与尚槐屿一起倚在大门口，一左一右，谁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外面的雨打在地上，形成一个个水滩。
雨势越来越大，滴滴答答的水声听得黎与桑逐渐有几分困意。就在他眯着眼睛眨了几下，眼看要闭上势，尚槐屿突然说话。
“你真不喜欢杨溪？”
黎与桑醒了瞌睡，迷糊地看向尚槐屿。
尚槐屿重复问了一遍：“你真的，不喜欢杨溪？”
黎与桑摇头：“为什么这么问？”
“她喜欢你，而你不喜欢我，我在想是不是为了她。”
黎与桑一时语塞，他伸手揉了揉侧颈，淡淡地回答：“她没有喜欢我，我也没有喜欢她，我们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我只是觉得，她和我很像，都是异地转校过来的。”
“我身边好歹还有家人，而她身边就只有自己，所以……我想在能帮她的地方，力所能及帮助她一些。现在看到她和明薇成为了好朋友，我很开心。”
仿佛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尚槐屿语气轻松地嗯了一声。
手机铃声响起，赵叔已经到了小区门口。尚槐屿接起电话：“赵叔，你在门口等吧，我这就过去。”
挂掉电话后，尚槐屿打开黎与桑给他的伞，下了一个台阶。见黎与桑跟着送他出来，尚槐屿转身叫住他：“不用送了，外面雨大，你回去休息吧。”
黎与桑听话地停下脚步，点了点头。
“一路小心。”
尚槐屿笑笑，转身走下台阶。到了最后一个台阶时，尚槐屿停了下来。伞遮住了他的背影，黎与桑有些疑惑。然而下一秒，尚槐屿转过身，踏着台阶上滴落的水珠，又快速上了台阶，来到黎与桑面前。
“怎，怎么——”
黑色的伞压下来，黎与桑唇上一软。
尚槐屿只浅浅贴了一下，然后快速抽离，轻声说了句：“晚安。”
紧接着转身，大步走下阶梯，踏入暴雨中离开了。
黎与桑愣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黑车在暴雨中堵了一会儿，回到别墅时，已经快十二点了。
沈殷飞躺在沙发上，投屏看恐怖游戏直播。
“诶？你怎么回来了？”看见出现在门口的人，沈殷飞起身坐直，“晚上不是还给我发消息，说你去人家家里住去了？”
尚槐屿换上拖鞋，脱掉外套，从冰箱习惯性拿出两瓶冰可乐，走到沙发坐下。一瓶扔给沈殷飞，尚槐屿开了自己的那瓶，灌了几口后才淡淡地开口。
“表白，被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