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华中学一年一度的校庆文艺汇演,是枯燥学业中难得的一抹亮色,空气里都浮动着躁动不安的兴奋因子。
后台狭窄拥挤,充斥着脂粉、发胶和年轻肌肤蒸腾出的热气混合在一起的奇异味道。
化妆镜周围亮着一圈刺眼的白炽灯泡,将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庞照得纤毫毕现。
叶展颜坐在角落的化妆镜前,镜中的少女,眉目已初具日后令人心折的轮廓,只是此刻被厚重的舞台妆掩盖了几分天然的清丽。
化妆师正小心翼翼地给她粘着夸张的舞台假睫毛,小刷子沾着亮片眼影,在她眼睑上细细涂抹。
周围是其他候场演员的喧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妆容、服装和等会儿的出场顺序。
她的目光却穿过镜子的反射,落在不远处那个相对安静的一隅。
盛淮南穿着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装校服礼服,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如修竹。
他身边围绕着几个同样穿着礼服的男生,是校乐团负责钢琴伴奏的成员。
他似乎正低头看着一份乐谱,侧脸在后台略显杂乱的光线下,依旧带着一种隔绝尘嚣的疏离感。
洛枳也在不远处,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蓝色棉布裙,安静地坐在一张旧椅子上,膝盖上摊着一本书,仿佛后台的喧嚣与她无关。
她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几缕碎发垂落颊边,整个人像一株安静生长在角落的植物,自有一种沉静的力量。
前世,叶展颜就是在这里,被这一幕彻底点燃了疯狂的嫉妒之火。
盛淮南的专注,洛枳的安然,都像针一样扎着她的眼睛。
她故意在洛枳去拿演出道具时,伸脚绊了她一下,看着洛枳踉跄着扑倒,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精心准备的朗诵稿散落一地。
然后,她装作惊慌失措地第一个冲上去扶人,在众人围拢的目光焦点中,成功扮演了善良热心的角色,而洛枳只能忍着痛楚和尴尬,默默收拾残局。
盛淮南当时只是远远看了一眼,那平静无波的眼神,曾让叶展颜沾沾自喜,以为他没有察觉,或者根本不在意洛枳的狼狈。
回忆如同淬毒的针,刺得叶展颜指尖一颤。化妆师不满地“哎哟”一声:“别动呀同学,眼线要画歪了!”
叶展颜猛地回神,强行压下心底翻涌的戾气,对着镜子里的化妆师扯出一个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
镜中的笑容有些僵硬。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台浑浊的空气涌入肺腑。
再睁开眼时,镜中的双眸已是一片沉静。
不能再那样了。
她对自己说。
那是最愚蠢、最低级的把戏。除了暴露自己的卑劣和虚弱,毫无用处。
她的目光重新投向盛淮南的方向。
他依旧在看着乐谱,指尖无意识地在身侧的裤线上轻轻点着,像是在模拟弹奏的指法。
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却让叶展颜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想起了什么。
前世,在她锲而不舍地制造各种“偶遇”时,曾无意中撞见过盛淮南独自在空无一人的音乐教室里弹钢琴。
弹的不是练习曲,也不是古典乐章,而是一首旋律有些特别的英文歌。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在他身上,他微微闭着眼,神情是罕见的放松,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
那旋律很陌生,却意外地好听,带着一种克制的温柔。
当时她只觉心跳加速,并未深究。直到很久以后,在一个商业晚宴上,当那首旋律再次作为背景音乐响起时,她才从旁人的闲聊中得知,那是电影《Once》里的插曲《Falling Slowly》。
一首关于邂逅、遗憾和无声告白的歌。
此刻,看着盛淮南指尖那无意识的动作,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叶展颜的脑海。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悄悄握紧了。
当化妆师终于完成最后一笔,宣布“好了”时,叶展颜站起身,没有走向候场区,反而径直走向了负责伴奏的校乐团成员聚集的地方。
“同学,”她走到乐团指挥——一个戴着眼镜、神情严肃的高个子男生面前,声音不大,却清晰而笃定,“我临时想换一首演唱曲目,可以吗?”
指挥推了推眼镜,眉头皱起,显然对这种临场变故非常不满:“换歌?现在?叶展颜同学,节目单早就定好报上去了,伴奏带也准备好了,你这……”
“不用伴奏带。”
叶展颜打断他,目光平静地迎着他审视的眼神,“清唱。只需要……”她的目光转向旁边负责钢琴伴奏的那个男生,对方正一脸愕然地看着她。
“只需要简单的钢琴和弦铺底就可以。曲子很简单,旋律是现成的。”她报出了那首歌的名字。
指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显然没听过这首歌。
他下意识地看向盛淮南的方向。盛淮南不知何时已抬起了头,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叶展颜身上。
那目光依旧是平静的,但叶展颜敏锐地捕捉到,那平静的冰面下,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如同石子投入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