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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113(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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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在哪里?”她像在问她自己。

“阿、阿姨……这是……”我结结巴巴,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

“你家。”她自问自答。

“阿姨……他……他没有……”我想替他解释,我有无数句话想替他说,他对我家的排斥,他对他父亲的厌恶,他以前去玩过一次再也不肯去,他对未来的考虑,他对她的孝心,他的为难……可是所有话都抵不过一个最基本的事实:现在他每天在我家里,他甚至不是接受自己父亲的教育,而是整天跟着我妈妈学东西,他还与两个小孩亲热得像一家人,完全就是他们的哥哥。

对他来说,对他妈妈来说,他选择我就是选择我的家庭,他选择我就是否定曾经的选择。

这明明不是一回事,根本不是一回事,但就结果来说有什么区别?

“我早就知道你们关系很好。从他开始有计划地复习、冲刺一班,我就奇怪他怎么突然那样有干劲,又那么有条理,每天做题的科目安排和题量恰到好处,考上一班后,就连寒假也一刻不肯放松。一个人还能转性不成?我习惯帮他整理房间和桌子,从那时起他让我不要乱动书本和习题册,有过一两次,我发现这些东西有一定的顺序,他急着做题,找不到就会手忙脚乱耽误时间。我整理的时候只好更小心,连一张草稿纸也不敢轻易扔掉,因为上面画着重点。这不是他的学习习惯,他喜欢一个科目一个科目地写,完成任务似的,不会有计划地穿插,也不会不断停下来复习,更不会把错题全部抄在本子上随时查阅,他嫌麻烦。我以为哪位喜欢他的老师为他制定计划,可他没跟我特意说过任何一位高中老师。后来我在他的书里发现一张计划表,其实我没看过你写的字,直觉告诉我,那计划表是你写的。再后来我在学校附近的书店碰到你,你跟我说了些复习方法,我认定那个帮他学习的人就是你。”

我哑然,原来那天她不是在请教我,是在套路我?我们到底在她面前演了多少烂戏?

“为什么是你?”她打量我,“我真想不通,我无数次希望他努力一些,我哄他、求他、打自己、打他,他从来不肯正视自己的问题,不是使劲忍着,就是大发脾气,一发脾气就把自己的学业弄得一团糟。可是有你的督促,他从没在十二点以前睡过觉,我没见他那么刻苦过。我没法安慰自己他终于懂事了,我想到的是:我这个妈妈终于没什么用了。”

“阿姨?!”

“你很惊讶?难道不是吗?母亲就是这样一种角色,小时候一天也离不开,上个幼儿园都要使劲哭;父母离婚后相依为命,怕她有新的家庭不再疼爱自己,恨不得她再也不嫁人;长大一点渐渐发现她除了做饭洗衣和唠叨,其实什么也不会,懂的事情还没自己多;又发现她总是用不高明的办法管教自己,更是烦上加烦,随便撒点谎糊弄,糊弄不过去也没关系,反正她最多发发牢骚;打骂多了是个祸害,要求多了是个累赘。你以为后来他希望我再婚仅仅是良心不安?不,他只是过了依恋母亲的年纪,希望母亲去忙自己的事,多给他点个人空间和所谓的自由。但人终究是恋家的,谁不想有个随时照顾自己、安慰自己、心疼自己、无条件为自己付出的人?这就是母亲。就连你也不能免俗,今天你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阿姨,你们为什么从来不考虑我们?’这就是你们对母亲的要求。”

她是不是在找借口?

这是我第一个念头,我们的痛苦,我们艰难的成长,我们必须死去的那些苦衷,在她的话语里为什么成了罪状?

但我们难道不是这么要求她的?她说错了吗?

当我一次次从他身上看到他的母亲,我总是把他的妈妈定义在衣服、鞋子的白、饭菜、手机里的叮嘱,似乎一个妈妈只有这些职能,所以她说错了吗?

“你不知道父母也会嫉妒自己的孩子,他们甚至会报复自己的孩子,在某一瞬间,他们不希望孩子比自己舒服,他们会故意说一些话,做一些事,让孩子难受,让孩子内疚,让自己得到一点心理平衡。我就是这种差劲的父母,我做不到对他的快乐熟视无睹。含辛茹苦把他养大,把自己想到的一切给他,最后他选择母亲最恨的人的孩子做朋友,他有那么多优秀的朋友,比他成绩好的,愿意指导他的,可以和他共同进步,少吗?他为什么选你?因为孩子也会报复父母,他们拿父母最在乎的东西威胁对方,父母不喜欢的人他们一定喜欢,父母最恨的东西是他们的最爱,父母越不准他们做什么他们做得越起劲。他想方设法蒙骗我,看似为我考虑,不想让我受到伤害,其实呢?他照做不误。他做的事我根本想象不到!”

我闭上眼,我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不是生长在这样复杂的家庭纠葛中,如果没有被同一种宿命缠绕在一起,如果没有最初的仇恨,我们之间的吸引力还剩多少?最初的最初,吸引我们的其实是对方过于黑暗的一面,推动我们一直靠近的是内心压抑不住的仇恨,如果妈妈没有佯装漫不经心地说出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他和我在一个学校,我会注意他吗?如果他的妈妈没有一味强调我的存在,处处拿我比较,他会注意我吗?我们爱对方,究竟有没有对家长的报复欲?那个让我们改变关系的相互告状计划,不就是为了报复家长?我们在乎妈妈们的想法,我们试图保持距离,但感情就是如此,越是压制越要拉扯,我也想过这种感情是不是两个可怜虫在抱团取暖,不可否认,在我们的关系中迄今有对抗父母的成分,这就是我的妈妈和他的妈妈一眼看透的东西吗?也是她们根本不看好我们的原因吗?

“可是我能怎么样?我安慰自己,有个全校第一的朋友有什么不好?只要他能进步,只要他今后有出息,我为什么不能忍忍?我也给自己讲大道理,上一代的事根本不应该影响下一代,我们这些失败的家长已经造成你们两个童年不幸福,成长不顺利,何必还要为难你们?他真正的朋友本来就少,你……听人说你一直独来独往,像是没有朋友,这不都是家长造的孽。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他搞小动作骗我,他忍不住一次次说起你,我也假装没注意,那时我不知道两个小男孩还可能有另外一种关系。我最在意的仍是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想法,一次次欺骗我。而且,他和你关系好意味着什么?前夫给我打电话说要做他的家长代表又意味着什么?凭什么?最重要的高三时期,我早也担心晚也担心,前夫突然插进来接手他的事,既不了解他这些年的学习习惯更不知道他的学业进度,自以为是跑来让我体恤孩子的心理,大道理讲了一大堆。担心家长会?担心我和你妈妈见面?谁会在这个时候大吵特吵,耽误孩子的前程?可他就是认为他的妈妈一定会像以前一样不管不顾地发疯,发癫,让他难堪,他嫌弃这样的母亲,害怕这样的场面。”她冷冷地看我,“你也是。”

我想起男人对妈妈提出他负责高三沟通的那天,妈妈维持着表面的和气,一句话也没松口。小孩子说,当天晚上她和男人吵架了,我根本没细想为什么要吵架,妈妈极少跟那男人吵架。我,他,那个男人,我们以为的最好的解决方法,原来给妈妈们带来如此大的伤害。我想起从小到大妈妈为我选择的课外课程、补习班、家教、训练营……她一手操办我的教育,拿着手机盯着某些课程的名额,她不去抢阿姨们眼中限量的包和珠宝,她盯着手机一定是为了我。他的妈妈呢?几乎包办所有学习以外的事,不断去买那些她早就远离的书本,只为更好地参与他的学习,管理他的进度,希望他有更好的成绩。她们不断付出,却在高三前被当做孩子高考的障碍,被人小心翼翼地询问:“你们能不能不要管?”她们既不放心,又不甘心。可男人的担心和我们的担心难道没有道理?就算她们不争不吵,坐在一个教室开家长会,旁人不知道她们的关系吗?我们身后没有议论吗?这种议论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她们时隔多年的见面真能像她们想象的那么和平吗?究竟是我们太自私?还是她们以为自己真能那么无私?

我看着她的嘴角,那是轻蔑的笑,我突然想起他曾说过的话,他说他一直搞不懂他的妈妈对那个男人究竟还有怎样的感情。现在我明白了。她恨那个男人,在她心中那个男人不值一提。我也同样明白了只要我突破他的底线,他对我的爱——那种可以为我死,也可以放任我带他去死的强烈的爱——立刻会转变为同样强烈的恨。他爱我,就会把我当珍宝;他恨我,我就是一团垃圾。这就是他们母子极端的性子。

那么他们彼此之间呢?难道也是如此?你绑架我,我绑架你;你控制我,我控制你;你背叛我,我背叛你;你伤害我,我伤害你……这种事在我和妈妈之间发生过,只是我们理智,当我们对对方失望了,我们选择的其实是一种伤害相对小的折磨对方的方式,我们用冷漠自保。他们呢?

“阿姨,您是不是一直在报复他?”我脱口而出。

“是吗?”她反问。

我的思路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还需要她继续对我剖白呢?说说她怎样猜测他和他的爸爸联系,说说她怎样忍受他一天比一天开朗的心情和成绩,说说她被儿子骗着是怎样一种煎熬,说说她怎样委曲求全地为他做高考的准备工作,说说她看到家长群里发出的我和他打闹的视频……

她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也以为自己可以忍到高考结束。只要他一直骗,我也能一直忍。那半年多我每天责备自己,想着我打他,骂他,破坏他和他爸爸的关系,破坏他和同学的友谊,让他叛逆,让他心理不健康,也是我当初非要离婚让他没了爸爸,我怎么能怪他?我应该再多为他做一些,至少在高考前,我要做个好妈妈,让他不用担心任何事。后来我想想,我调换工作时间,起早贪黑地为他做饭洗衣,接他送他,恐怕又成了我在监视他控制他,不给他自由只给他压力。为什么会这样?我做的一切都成了迫害他?我到底做了什么差点把自己的孩子逼死?”

我看到一滴眼泪迅速滑出她的眼眶,滑过她的脸颊。

“你知道吗,那天我接到你妈妈的电话,她竟然说……她说你们在谈……她说的话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我根本没法思考,只想回家看一看,找到他。我看到你们,我还来不及消化我看到的,他就抢先一步对我示威了。”

示威?

我被她的眼泪慌得双手发抖,正到处找随身带的纸巾,这个词让我动也不敢动。

那天他们说了什么?示威?

“他是什么态度?没有解释,没有沟通,没有任何余地,我不过质问几句,他根本不跟我说话,慢慢走到窗户边,看着我,转身就往下跳。”

可怕。

太可怕了。

即使想象了无数次,回避了无数次,这个场景依然让我怕到牙根颤抖。我明明可以自己走下站台,明明曾经试图拉他跃下站台,那迎面而来的车灯和一闪而过的车身那么危险,给我带来的却不是深入骨髓的惧怕。他不管不顾的冲动才是最可怕的,没错,他在示威,他在打赌,他在为自己争取机会,如果他家不在三楼,四楼、五楼、六楼……他照样往下跳,他在表明他的决心,他只能选这种方法,因为……

“阿姨,如果他不这么做,如果他不跳出那个窗子,您会怎么做?”我问。

“你想知道?”她反问。

她在冷笑,我不知道为什么说到这样一件事她还会冷笑。但我同样记得她当时的反应。

她差点跟着儿子跳下去。

那么,如果当时他肯和她多说几句,他愿意解释,愿意沟通,愿意给彼此原地,她会做什么?

“你们是不是以为,如果跳楼的人不是他,就一定是我?我会用这种方法威胁他?”她问。

我不敢说话。我就是这么想的。他们母子太像了,他们一直拿对方最在乎的东西威胁对方,她固然是个对孩子使用暴力的妈妈,他也不是逆来顺受的小可怜,他有办法一次次击穿别人的底线,他知道做什么最有用,直奔主题,不给对方任何反击机会。

他其实是个控制欲强又有攻击性的人,却没有始终如一的原则,动不动就妥协,让和他相处的人很难掌握尺度。在一段情感关系里,他永远是主动者,越敏感的人越容易被他伤害,只有我这种迟钝木讷又没情商的人不吃他那一套。

“他为了破坏我们家庭的女人的孩子,在我面前用自己的命威胁我。”她轻声说,“这件事我永远不原谅。”

我递出纸巾的手,我的胳膊,我的双膝,甚至我的眼睛同时在变软。

永远?

他和她感情丰沛,圣母心严重,但她们不喜欢煽情,他对我说过的永远不过一句歌词和一句誓言,他很少对我表白,过于郑重的词语他放在心里,变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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